01.他曾努力睁开过眼睛
1月11日中午，我们一家三口驱车回到老家。
听我妈说，这些天有不少乡里人主动献血给我爷爷。我特别感动，以为爷爷能挺过这个冬天。午餐后不久，我爸发来消息，让我们赶紧收拾客厅，下午不必再到医院，爷爷要回家了。这绝不是好消息，我难道连爷爷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吗？爷爷前些天还能下床走路啊，还能说要回家，说要抽烟，还能牵挂着自己的菜园子里没种的菜呀……
我再次拨通我爸的电话，问爷爷的情况。他说爷爷刚刚差点走了，现在抢救过来了。我内心又燃起希望，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去看他！
下午两点，我和大白、同学的弟弟先到医院前方的采血站给爷爷献血。然后，进入人山人海的医院，找到爷爷所在的病房。
爷爷戴着氧气罩，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每一口呼吸都带动着头和身子一起动，每一口呼吸都像吞下了带刺的小球一样，看起来非常痛苦。他全身都插满管子，脸上没那么肿了，可那双手还是肿得可怕，没有一点血色。
我爸凑到爷爷耳边，说：“阿伯，你孙女来了，来看你来了，你还认得出来吗？”
爷爷毫无反应，还在大口地呼吸着，时不时举起左手去碰氧气罩。
爸爸一遍又一遍地帮爷爷戴好，对我说：“刚刚大姑来的时候，爷爷还叫了她的小名。现在已经完全说不了话了。医生说他中午可能就要走了，抢救时也许因为求生意识比较强，又挺过来了。”
我不再祈求爷爷说话了，也不奢望爷爷能认出我来了。爷爷几次想睁开眼睛，可那眼皮还是紧紧地盖住了他的双眼，只有嘴巴依旧张得大大的，本能地呼吸着。
爸爸抱住他，想让他躺高一点，看看呼吸能不能顺畅一些。就在爸爸抱着爷爷的时候，他的右眼睁开了，那眼神已经不再聚焦----他是否知道我已来看他?
爷爷的眼皮很快就合上了，他还想使出最后的力气，摘掉氧气罩，被爸爸拦住了。
爷爷已经没有求生意识。
当天下午5点半，爷爷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02.我与爷爷为数不多的相处时光
中考之前，我几乎没有和爷爷一起生活过。在我印象中，爷爷脾气很古怪，不好相处。
中考后的那个假期，我因和妈妈闹矛盾，躲在屋子里不吃饭。任凭谁来劝，我都不愿打开房门。直到我爷爷前来，我才愿意走出房间。那一次劝慰，改变了我对爷爷的印象。
高中时，我独自在老家求学。爷爷时不时回老家，每次回来都会给我一点生活费。犹记得第一次迎接爷爷回家时，我平生第一次做了一次家庭的主人，张罗晚餐，给爷爷接风洗尘。我会做的菜并不多，如今也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只记得曾煮了一碗蛋汤，那些蛋被我煎得金黄金黄的，闻起来挺香。当我把饭菜端上桌时，爷爷边笑边难为情地说：“我不吃蛋啊！”后来我才了解到，爷爷不吃与鸡有关的一切东西，是我自己没了解清楚就直接安排晚餐。
高考后，我没能考上理想的大学，但我是我们老家那个小村子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女生。这在十分“重男轻女”的老家，是个不怎么常见的事情。爷爷时不时向旁人讲起这事，我成了他为数不多的可以向别人炫耀的资本。他从来没向别人说起他给我的一万块奖励，只有我知道，这一万块是他日复一日积攒下来的。他特别“抠”，可以反复利用的水、无需打开的灯，他都会盯得紧紧的，生怕工人们浪费他儿子的钱。他会把工厂里废弃的纸筒收集起来，一个人拖去卖。我不知道他积攒了多少钱，只知道他从来没有给自己买过任何东西。
爷爷有很多衣服，却整天都穿着旧衣裳，哪怕穿破了洞，他也照样穿。那些新衣服，他一直攒着，攒到现在，还有一些衣服从未穿过。除了旧衣裳，他也会经常穿我给他买的衣服。去年过年时，他洗完澡后一直待在自己房间。我们以为他连团圆饭都不吃了。我和大白在爷爷房门前叫他，他出来了，穿着我给他买的大衣，满脸笑容地走到餐桌前。原来，他为了让我知道他很喜欢这件大衣，特意去衣柜中翻找出来穿。
03.爷爷的这些年
2020年，爷爷开始回到老家生活，那时他还能下地干活，去养护梅子、橄榄、芭蕉。
2021年开始，他要拄着拐杖走路了，常常在饭后去店里或者别人家找伙伴聊天，看别人打扑克牌。
2022年，他的拐杖变成带着轮子的四条腿的支架，走路非常慢，说话声音非常小，经常躺在客厅或者庭院门前的摇椅上。10月初的时候，我和家人把爷爷的床和衣物都搬到一楼。那时候的他，走路已经非常吃力，不能再上楼睡觉了。后来，爷爷已经不能自理，洗脸吃饭如厕都需要帮忙了。
2023年1月4日，爷爷小便失禁，弄脏了裤子，自己不好意思，挣扎着起身到卫生间换洗裤子。出来的时候，体力不支，差点摔倒，幸好被我妈扶住了。
2023年1月5日，爷爷终于同意让爸爸帮他洗澡，发现他有便血。劝说了很久，他才愿意去医院。住院期间，爷爷的情况时好时坏。直至1月11日，爷爷带着一身病痛走了，享年84岁。
愿爷爷到了天堂，再无病痛折磨，再也不要过于勤俭，对自己好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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