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桥南站,在夜色中像缠绕的乱麻。阴沉轰鸣的车流,怒目而视的乘客,把一个周末的夜晚视为不可理喻的监牢。被困在车流中的人已经无法再忍——有些选择了“越狱逃亡”。
我在逃亡的人流中迷失了方向。潮湿拥挤的人行道上充斥着各种包袱、箱子;绿地边的垃圾桶溢满方便食物的残渣,烫头染发的年轻男女不拘小节地行走。再向东五百米,是火车站站前街路口,赶路的旅客像达成共识,纷纷绷紧一根时间的弦,仿佛提前将性命托付给一列火车。我竟心生嫌恶,不禁联想起一些创城方针和监管问题:这不算失职吗?这是灼人的现状!
天桥南,市中区和天桥区的交界处。顾名思义,过了天桥(这里指天桥以北)就是天桥区。火车站大约也在同一片区域内,铁轨从天桥正下方通过,像自东向西给两区划一道刻意的界线。我此时已走在铁轨正下方的桥洞中,周围铺满逆我而行的电动车,白色、橙色的光闪烁不定。无奈我只有逆向行走,但贴着灰色的破旧墙壁走不免闻到几股火车的异味。我已深知自己的目的地在何方。但我若达到那里,一定要穿过一片心生杂念的区域。那便是官扎营。
官扎营有着凶险的历史。此地背靠着火车站,外来人口多,游民也多。天桥没建成那会儿,天桥区那片北境与市中区如同脱了节,只得互相眺望。其实,最初北境不过数方农田,有人出,有人入;但紧贴火车站背脊仍有荒着的一片地域,随时代和本能成为一片棚户区;说白了就是底层社会人员聚集处,住在里面的多为外来年轻人,愿意正干了也许消失一阵;不久后因为千种原因若再回来,也没人拦你。但你我深知其中住户性情如何,上世纪末血光之灾没少发生。所以,混乱的治安就此给了官扎营数十年可怕的名声,一度成为禁地。
现在的官扎营早已蜕变。或许嫌“官扎营”名字太土,太带乡气,故在其后缀“新区”二字,声明着如今的大变脸。巨大变化着实发生了,现在官扎营道路宽广平坦,高档住宅楼拔地而起,俨然一副都市模样。也许我的确被面貌吸引,走进了从前不愿进入的地界。
可我的思绪仍然复杂,我担心外表也许无法改变内在。正像我猜的那样,迎面走来一队男子,有的剃平头,有的纹胳膊,肩上扛着大包小包,不晓得装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我顿时紧张起来,不知这恐惧是从哪儿生出来的——我心里还是他们那儿?
我的恐惧当然是多余的。那不过是一些往火车站走的年轻工人。无论其中的是在吸烟,还是在互相打闹,他们心情看上去不错。他们大步流星,显然从高档社区走出来并不内疚和留恋。
他们也得回家啊。他们还会回来吗。
那一行人渐行渐远,烟味也消散了。
我继续沿官扎营平坦漂亮的道路走,绿地里探出几盏路灯,造型简洁大方,电线杆上装点着国旗。也许是远离了嘈杂,我心情不错,变得更像真正的我了。
走来一对老夫妇。两人头发一个全白一个花白,互相搀扶地走着。虽谈不上颤颤巍巍,但能看出身子骨已不健朗。丈夫指了指国旗,说了句什么,妻子微笑地表示同意。我大致能猜出来他们在谈什么,谈社会进步,谈峥嵘岁月,谈官扎营变迁,谈人生迟暮......
国旗是用硬纸板做的,不会飘扬。虽然看上去很模式化,但有很刚硬的效果。
明天就是国庆节啊。我又想到了重要的日子,立刻又想到我正在拥有的假期。你们谁能猜到我正在官扎营这个小地方走,我回头看看东南方向,历下区就在那边。可人们接连拎着行李从身边经过......
官扎营的街道眼看到了尽头,我多少有点踌躇。我总觉得自己有点愧疚。
也许我从天桥南就不该那样想......
这一段路程不过是一个从前悲伤地方的人正要回家,不过是一些人对国家的自信,不过是要求太高的我轻视官扎营的变化。然而,我一路走来又为看什么?
箱子的滚动声传来,年轻女子开心地走在到家前的最后一段路程。她随后一拐弯,走进小区,我听她感叹:谢天谢地官扎营离火车站这么近!
天早就黑了。我打了个哈欠,走出官扎营。来到堤口路上,我寻找去往无影山的最短路径。
我的家总比官扎营更好吧,我心里想。与此同时,在我身后一公里处,通往全国各地的期盼纷纷发动,在官扎营的夜晚,去寻找不同的归宿。他们,才不是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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