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过一场雨,泛着泥土与草香的清晰气息在尚未晴朗的穹顶下弥漫开来,窗旁,独自一人捧书发呆,不知为什么,却想起姐姐出嫁,也是在雨天。
说是姐姐,其实并没有血缘关系。我的父母离婚,母亲再嫁,姐姐是继父的女儿,与我不同父不同母,关系自然不会好到亲生的份儿上,却也能如同朋友般聊心事。她只比我大一岁,却由于大学走读、从小旅游都没出过出生地,心智上反像妹妹。找什么工作、是否要出国、怎么应付父母啰嗦更好……一一和我讨论,我反而想他姐姐,犹记得彼时,两个女孩夜深不睡,很多问题气泡般咕噜噜冒出,再聊开去。
妈妈也似乎乐于在我姐姐和继父面前,夸耀我心智成熟,我却不悦。犹记得妈妈谈过,外公外婆较之于她,表现得更喜欢小姨,令她从小到大颇为自卑……若妈妈的夸耀是出于对自己亲生女儿的偏爱,而这偏爱会让姐姐更加有压力。
我提醒过妈妈。她似乎并不能理解,母爱的自私与伟大都源自天性。大多数人并不能因曾经自身的痛苦完全反思到他人也会遭受类似的痛苦。
一年一度回家,姐姐和我的谈心越发少了。电话里,妈妈对姐姐的牢骚仍是太多。诶,此刻我忍不住想为妈妈再多说几句。妈并不是恶毒继母,她为我姐姐付雅思班的费用、鼓励我姐读硕士、常督促姐工作要上进……然而这督促里面,少了对亲生女儿的那份宽容。只是这样而已,只是这样就已经够有压力了。
前年回家,姐姐要结婚的事情,是从妈妈口中得知的。我的第一反应是惊讶,在此之前,我并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接着不禁黯然神伤起来,终于,我们姐妹的关系走到了需要隔着些什么的地步。
而妈妈提及这场即将举办的婚礼,牢骚又如同洪水般袭来:姐姐收彩礼,都不告知礼金是多少,还是妈妈侧旁通过和未来亲家聊天得知已收。姐姐姐夫两个人已要住在一起,收拾东西的时候带走了妈妈喜欢的一些工艺品,却没打招呼。在婚礼上,姐姐对妈妈的称呼可能还是阿姨……
“你说,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她还要叫我阿姨,我这么多年的心血算什么……”
通常情况下,牢骚就是水,滑过耳湿润心或眼,晒晒又干。白昼太阳烈,太阳底下又没什么新鲜事,多烘干几次自成习惯,久而久之和多数人一样养成了牢骚过耳不过心的好习惯。不知为何,刚刚那句牢骚却威力强大,潮进心窝,凉飕飕、冷冰冰,怎也干不透。或许得主动和姐姐谈谈,这不仅是关系面子和称呼的事儿。
机会就在午睡时分。姐姐一个人在屋里,走进去将门反锁,悄声劝道,婚礼上还是叫咱妈为妈吧。
“可是我叫不惯……”
沉默拉长了时间,昏暗的小屋中,空间怪异的扭曲着,似乎我和她已不在同一个维度。
姐也明白这是个不成立的理由,良久方开口:
”我这个婚,结的一点也不开心“
“你知道我妈妈肾病去世,我外婆一直怪爸爸,觉得是爸爸对妈妈不好害死了妈妈。这次婚礼,我也想请她来。”
“本想借这次婚礼,作为两家和好的机会,让爸去跟外婆送婚贴,两人不知为何又起争执,谈不拢不说,外婆还觉得我不在乎那死去的妈妈。故意让爸爸送婚帖来气他……我……“
“如果在婚礼上叫妈,被外婆那边的人知道,又会说什么?!”
“什么都不想想了,我,现在,只想把婚礼快点办完”
光线随着每句话而更加黯然,看不清她埋在被子里的脸是否淌着泪。她又一次对我敞开了心,却只限于这间锁着门的小屋。那是我不同父不同母的姐姐,曾经交心的朋友,常出现于电话那端妈妈牢骚中的不思上进的小女生,而如今我面前只躺着一个,柔弱而无力突破家族阴霾的女孩。
此刻,除了倾听,还能做什么呢?
对方却一字也不肯多说了。
机械性的说了几句安慰而无味的话后,我转身出门,触碰把手的瞬间,门成了一张脆弱的薄纸。隔着妈妈的愤怒与伤心,隔着姐姐的不安与绝望,却无法戳破。
如果这是个大圆满的故事,或许,我该充当起家庭剧中八面玲珑的妹妹,把整个家族的人叫在一起吃饭聊心事,破除误会。理解,若真只是吃个饭就能达成,该有多好。年夜饭,我吃了一半就跑到包厢外散心,犹记得老娘,某夜梦到继父的前妻、姐的亲娘回魂家中,身着白衣游荡。第二天,她就把她的衣服烧掉了。理由是她在惦念。
谁又知道,烧衣服的背后,会否有那一丝女人本性中的妒忌和恐惧。谁又知道,没有反对的姐姐,心里是什么滋味呢?
只知道姐姐总舍不得那些旧衣服,总舍不得买好衣服。她曾告诉我,和前任男友一起买衣服时,他给她挑贵的,她偏不要。
“这么贵的裙子,我不配。”
她没将这话说出口。他们最后分手了。
她终于结婚了,用老人家的话说,是安定下来,她穿着透薄的婚纱在阴冷的雨天进行婚礼,结束后就病倒了。妈妈怪她不懂爱惜自己。可她累的岂止是身?
数个月后,她小产的消息,与姐夫吵架的消息,和公公难相处的消息接踵而至。
再过数月,生活正式进入柴米油盐酱醋茶。妈妈的牢骚犹然在耳。似乎一切又复归于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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