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阴历六月，一场透雨过后，知了猴便争先恐后地钻出地面， 殊不知，从脱离暗黑的地下世界，到刚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它们已经注定要成为人们餐桌上的美味。
——因为数不清的捉知了猴者已经严阵以待，布下了天罗地网。
小时候吃油炸的知了猴，决不轻易一口囫囵吞下，而是小心翼翼地按质地“劣优”分部分食用:头爪、腹部、胸腰。全身皆不放过且细细品味——头爪焦香；腹部软嫩；胸腰部分质地紧密耐嚼，像猪肉中筋道的瘦肉，不管哪一部分，皆是食讫口齿留香。
今年下雨早，知了猴也来得早，捉知了猴的人特别多，天未擦黑，公路旁、沟渠边、田野小树林里，凡是有树的地方都有影影绰绰的人影，他们打着手电、竖着竹竿，来来往往，有大人，也有孩子。夜幕完全降临后，野外的杨树林里手电的光芒星星点点，几乎闪烁成一片星光的海洋。难怪有网友在微信里调侃——捉猴的人比猴多！
我们学校有两位同事是“捉猴”队伍中的佼佼者，据保守的说法，每晚都收获在100——200只之间。吃不完的，他们会洗凈了放到冰箱里冷冻起来，待到冬日里慢慢享用，或者等到春节，成为过年招待客人时餐桌上的一道诱人的野味……
于是我内心有了冲动，想加入捉猴的队伍，可是了解了他们“捉猴”的辛苦后，又有些踌躇了——
小S天不黑就带着强光手电，手执长竹竿，骑着电三轮，从十几里外的老家出发，一路上走走停停，寻寻觅觅，到学校时，已然深夜。据小S爱人讲，一路上小S见树即停，有时在灌木丛中爬行摸索，划伤胳膊腿儿是常事儿，老坟地是他的最爱，因为独他一人，无人竞争，但这需要超人的胆量，还要提防被草蛇惊吓。
小H和小S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每天草草吃了晚饭，便头戴煤矿灯，脚蹬长筒胶鞋，旧鱼竿改制的拉开两丈长的“够猴”神奇，一只最大号的饮料瓶，同样是电三轮一辆，匆匆消失在夜色里。据说，他是顺着天然文岩渠“过滤”一切树木，光拣些常人不敢去的凸凹不平难行去处，同样是夜半归人、收获满满……
日益攀升令人怦然心动的数字让我产生了浓浓的羡慕嫉妒恨，于是一日下决心加入轰轰烈烈的“捉猴”队伍，带着手电竹竿空瓶子深一脚浅一脚徘徊摸索在夜晚的杨树林里，每一次明亮的灯光下树干上呆头呆脑的知了猴让人惊喜不已，但这样的情形只是偶尔出现，因为人太多了，往往是几道灯光争先恐后地照在同一棵树干上，一道折腾下来，弄得焦头烂额、疲惫不堪，但瓶中战利品寥寥无几……这使我十分愤怒，甚至开始怀疑人生！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一次深夜，在学校的小花园里竟有了意外的惊喜，这个花园一个篮球场大小，里面种满了高高低低、层次分明的各种花木，夜晚的小花园带着露水，充斥着昆虫鸣啾，这片静谧的小天地里竟藏着那么多“宝贝”！——往上看，不高的桂花、白玉兰、木槿的枝叶上挂了刚刚蜕了壳的粉嫩的知了，有的还是后背刚刚裂开，露出小半个身子的“罗锅”；用棍子翻开低矮的灌木，也有不少“吊死鬼儿”悬挂在肥厚宽大的叶子背后……一阵忙碌过后，数了数，竟有40只之多！
捉知了猴让人上瘾，除了自己食用，也能成为额外的小小收入，乡村里有走街串巷专门收购知了猴的，听说快一元一只了；而在饭店里，知了猴改名换姓，美其名曰:金蝉，且明码标价:油炸金蝉，一块五一只。我家楼上一对年过七旬的老夫妇，就对捉知了猴兴趣多多，那位老大爷，就是“捉猴”的铁杆粉丝。
每天天还没擦黑，老人便整装完备，信心满满地出发了，他专挑拣少有人去的偏僻之处，所以都是他一个人在孤零零地游荡，不了解实情的人也许会被他吓一跳，那一次晚上我出去转悠，在308公路上无意中扭脸，竟瞥见他悄无声息木雕般立在我身边的一丛灌木前，手电光从侧面映出近似狰狞的脸……
当然，每次老人家都是满载而归，只有一回，深夜了，在大门口乘凉的我们发现他竟空手而回，问其原因，老人脸上显出凄凉和愤怒:“抢了……被一群熊孩子抢了……”。正当我们愤愤不平，老人忽然狡黠地嘿嘿一笑:“卖了，卖给饭店了，收入五十多块钱呢……”我们轰然大笑，惹得老伴笑着拿蒲扇直打他:“死老头子，没一点正形……”。
老人家不光夜里捉知了猴，白天也会拿个长棍子在高树低灌木间转悠，他在寻“知了猴皮儿”，这东西学名叫“蝉蜕”，是知了猴蜕变后留下的空壳，是很珍贵的中药材，据说市场收购价已经升至二百多元一斤。不光老头，老太太也是他的得力助手，那一天，老太太从外面回来，抓着两把蝉蜕，挺自豪地给我说，去年他们光卖蝉蜕，就收入上千元呢！今年估计只多不少……“俺俩老了，动不了了，不能光指望儿女啊，这也算个小收入吧！”老太太张开没牙的嘴，很满足地笑着。
看着老人家的笑脸，我内心竟有些沉重了:新闻里说，导致蝉蜕价格飞涨的原因，是人为的大肆捕捉，使 真正“化茧成蝶”的知了猴少之又少，导致蝉蜕锐减；另外人工培育、饲养金蝉的技术还不成熟，所以蝉蜕价格飞涨……
我想:这一对捉知了猴、捡蝉蜕的老人也许明年会老得不再出门，但，千百个年轻的小S、小H呢？他们明年、后年还会一如既往地生生截断千千万万、甚至上亿只知了猴的生命之旅，也许，现在我们讨厌蝉鸣的聒噪，但说不定在多少年后，当我们耳边一片恐怖的喑哑时，真的会十分怀念这夏日的蝉鸣，以及那些笨笨、憨憨的知了猴呢！
2018.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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