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意中的"雨打芭蕉,芭蕉弹得丝竹调。"之境,常常为古文人,及今骚客者所栖居。
芭蕉,以其叶硕大又豪放,被雨滴答时发出对应的回响,尤其是秋雨绵绵时刻,虽不比空山幽谷穹音,也仿佛巴山夜雨的对话呢。如此,一旦入诗境了,其情调,便一发而不可收拾。
就以为,最经典的芭蕉之语境,当数《秋灯琐忆》里的片段一一
秋芙所种芭蕉,已叶大成阴,荫蔽帘幙。秋来雨风滴沥,枕上闻之,心与俱碎。一日,余戏题断句叶上云:“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
明日见叶上续书数行云:“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字画柔媚,此秋芙戏笔也,然余于此,悟入正复不浅。
秋芙是《秋灯琐忆》的作者蔣坦的爱妻,文字功夫不输于蒋坦,且二人世界的情调又不输于《浮生六记》里的沈复与芸娘。

原本生活琐事,却被文辞细节得极其传情,"栩然哀切,动辄催人泪下。"可见,虽夫妻关系,因他们的意趣高雅,性情相契,情深意笃,又才情清绝、心性淡远,尽管生活贫寒了些,却能涵泳于琴棋书画中,陶然忘忧,仿若一对亦痴亦颠的挚友之情谊,真是绝配。
“空到色香何有相,若离文字岂能禅。”
此句,是小两口在一次雨中游理安寺时,秋芙即兴的给主持所绘白莲画帧上的题诗。其境界之高远,其非凡之气象,直可叹女中之豪杰,一语定乾坤也。
秋芙自小笃信佛法,诵经礼佛二十年,镜槛书床,可想文釆,蕙质兰心,更见情趣。只可惜"蒲柳之质",镜中的秋芙"昨日胜今日,今年老去年",三十多岁的时候,竟然匆匆离世了。
秋芙死后,蒋坦万念俱灰,从此俗念无挂,全心礼佛,夕梵晨钟,忏除慧业,并向佛陀许下心愿:如果自己能够往生西方,愿意和秋芙并肩而坐,听弥陀说法。如果还要堕入娑婆人间,则愿意和秋芙世世永为夫妇。四十二岁时,蒋坦也随了心愿,甩手而弃世,去找他的秋芙了。
居然,这真实的世界,真实的存在着如个风情万种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为此,林语堂才形容秋芙和沈复之妻芸娘,是中国古代最可爱的两个女性。
其实,人类的配偶,"夫妻之肺片",虽属私宅男女,琢磨不得,却作为一种普世现象,它的蜿蜒曲折,它的发展进步,该与社会的发展,文化的进步,当是休戚相关的。
至于个体的婚姻,"鞋合不合脚",实在是"脚最知道"的无语。是门当户对、天赐良缘,还是"鸡狗不合″、性格相左、前世冤家,又仿佛是一种宿命论。至于志趣相投、文质相吸,才子佳人,夫唱妇随的上上签,又是一种运气了。不是冤家不聚头,相信缘分,更相信生活中大多数的婚姻,是磨合下的结果。
但凡事总有例外,也便才有了《秋灯琐忆》。

话题又回到:雨打芭蕉一一
"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
这般回答,该是一句顶一万句之经典,情商的天花板了。千年之哑谜,万世之疑惑,竟被个弱女子一语戳了个底朝天。
想一想,凡人生之大小事,哪一件,哪一宗,不是重复又重复的:"何故闲来种芭蕉",种了芭蕉,又怨芭蕉。
种了因,又被果纠缠,是世上最伤神的两难之境了。只去挑肥拣瘦,几人能伺弄的得心应手。
人生百年,一半托付命定,一半交给因果,一半含混情绪中,一半文字里哀叹。仅存的快乐时光,可惜不是"物相",存留也不住,复制也不得,终落得旧忆里寻酒入衷肠,才去说:莫道铁为肠,铁肠今也伤。
便是《秋灯琐忆》,给予我的:悟入正复不浅。
罢罢,只去说: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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