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一张照片

面对一张照片

如果站在立镜前注视自己，我持续的时间不会超过五秒，虽然面对的是自己，却仿佛望向了一个陌生人，久了会感到尴尬。我想很多人会有这种感觉。

但于照片则无此之虞，它没有生命，没有表情转换，你大可长久注视而不必难为情。

我正面对一张照片，自己的，刚拍的。当摄影师将这张照片交到我手中的时候，我居然感到了一丝陌生：这人是我吗？有些下垂的眼帘，灰暗的脸庞，还有鬓角的些许白发。这张面容让我感到吃惊，我想这个世界上人们最熟悉的应该是别人的面孔，我们与他人的面孔相处的时间要比与自己的久得多。因此，人们也才常常会纠结照片像不像自己的问题。

像不像并不重要，但我从照片中却看到了深深的岁月斧痕，我看到了一张中年偏向老年的面容，这样的面容满大街都是，可当它袭上我的我脸时，我还是吃惊非小。我知道自己的青春已永远逝去。年轻人开始叫你叔叔，小孩子甚至开始唤你爷爷。他们时不时会开开你的玩笑，说说的你皱纹，谈谈你的白发，这些你都得听着，因为是事实，你没法反驳。他们打打闹闹，你却宁愿坐下来休息；走过一群美丽的小姑娘，年轻人忙着搭讪，你只有微笑，因为于他们是爱情，于你则已成为一道风景。

十九岁那年，刚参加工作的我照了一张照片，我穿着白色背心，黑色短裤，脚底趿着一双拖鞋。此时的我竟想起了它。

那时的我，瘦削的身材，年轻的脸庞，黑亮的发丝。我重新将照片找出，当两张跨越三十载的照片撞在一起时，我听到了心碎的声音。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知道三十年足以改变任何一个男人，我终于看到了岁月的残酷：除了容颜，我的身材数十年间也在如几何图形般变来变去，腹部犹如孕妇，平坦——隆起——平坦。我是不是曾走过一段任意糟蹋它的过程？什么垃圾食品都往身体里扔，大杯的白酒只管往肠胃里灌。否则，曾经的朱颜青鬓怎么会被摧残成如今的模样？

不记得了，三十年的风风雨雨改变了我太多，也浇灭了我曾经的火爆脾气，我已然变得安静，没人与我说话，我也可以长久地坐在那儿，我不需要热闹，我也不再喜欢与别人发生口舌之辩，我愿意一个人，静静地坐，静静地想。

我会想起很多很多，久远的，未来的。是的，我想得最多的是我的孩子，那是我生命的延续。想起他的年轻，他的帅气，我就觉得他是我生命中最美的华章。他会让我忘却生命的老去。

已近知天命之年的我就像站在清澈的小河边，我可以悠然看清河中的鱼草，河底的沉沙，我的心中可以盛下“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

再过三十年，我不敢想，是否有可能？如果有，我就再拍一张照片，那又会是一副什么形容？我无法设想。忽然间，我就记起了我的曾祖父，一个旧时代的文人，他留给了我们一的一张照片：一位清癯的老者。我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一双明亮的眼睛，我就希望自己到了他那个岁数，也能拥有他那样的一双眼睛，让我还能看清书本，敲击键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