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泥塑的小狮子

回到深圳，老公上班去了，女儿在幼儿园，终于回到属于我的小空间，可以“完整的”投入到写字的状态中。

翻看了一下收藏的群消息，今天的主题是“如果我是一头动物，那我就是……”为什么是一头呢？“头”这个修饰词只适用于兽类，如果是“一只”，涵盖的范围就会宽泛很多，我还想到了“一条”，那样概念就会更局限。我猜是出题者想到的关于自我意象的动物刚好是一只兽，所以下意识的选择了“一头”作为量词。人们的潜意识就是如此不着痕迹的（如果没有被探看到）影响着人们的呈现。也许是这个“头”限制了我的想象力，我直接联想到了狮子，但我的意向中出现的是一头小小的（可以放在手掌心里，但又略大于手掌的）泥塑狮子。

其实曾经感到为人的艰难的时候，我曾经幻想过，要是我是别的什么生物就好了。我想过成为一棵树，树干稳稳的立着，茂盛的叶子在清爽的风里摇晃，叶片里的每一个细胞都酣畅的吸收着有时温暖有时热烈的阳光，与整个自然的节律是如此和谐。但是一想到可怕的毛毛虫，那是我的噩梦，就赶紧打住，还是算了吧！任各种虫类肆虐而无可奈何，真是可怕的命运！虽然如果我真的是一棵树了，也许不那么惧怕毛毛虫，但即便是如此，我还是无法接受那种丑陋、恶心的触感，就算是一棵或许没有感知的树也不行。

那么动物呢？做一只自由展翅的小鸟如何？我曾经跟老公吐露过这样的愿望，不料他随口一句：“一粒子弹或者一张弹弓就可以结果了你。”就破灭了我的幻想。是啊！即使它果真是如此自由，它同时也很脆弱。并且最恶心的就是，它也是要吃虫子的！想象着那一条条在喙间扭动的或黄或绿或褐的丑陋的肉体，还有被嚼烂的肉酱，简直要作呕。我没有办法面对尸体，完整的鲜活的肉体表层是美好的，但是解剖之下，美感尽失。

刚才我还想到过松鼠，灵巧、可爱、无害。但是它那么小啊！如果成为一只小松鼠，就要独自穿梭在无边的有时是幽暗的丛林里。无法想象！人需要房屋作为居所，因房价高企（即便房子不贵），人的居所的范围总是有限的，除去家，人的活动范围实则也有限，并且通常都是熟悉之地，即便偶尔出行出游到陌生地，大致还是在可控范围内，而即便是一只小小的松鼠，它面对的也是没有疆界的整个自然！它比人类更加直接敞开的面对着无常！自由的代价渗入整个生命的每一个细节里！难怪造物没有赋予它们人类的思想，否则那该是多大的负担，不能承受之重！这使我不得不感叹造物的精妙……

我还是做一头泥塑的小狮子就好了。躲过所有生命的关注，它们都会以为我没有生命，而我了解我亦有生命。我来自于大地，与整个地球同在，沉默，感知。我经历过无数次转化，孕育过生命，也消解过生命，是一坨不起眼的老泥巴。某一天，一个老匠人随机的相走了我，取走，用水调和，他的手苍老但灵巧，这一生他塑过无数的泥像，把自己的一部分塑进泥里，而他触摸过的所有泥，也塑进了他的生命里。他捏弄着泥团，塑着他心中的狮子，他对这个世界的观察，他的情感，在塑造的过程中，他与泥是一体的。在粗糙又温柔细致的触摸中，在完全的投入和耐心中，在皮肤传递过来的温度中，小狮子慢慢成形了。风干……摆在某个案台上，有阳光的时候沐浴阳光，灯火点亮的时候被灯火笼罩，默默不语，凝视着案台上的摆设、书纸笔墨、案台前伏案的人。

岁月会流逝，我会蒙尘，干燥的表层也会在空气中悄无声息的脱落，年岁久远，我还会开裂，裂缝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我会更加易碎。终有一天，我会碎裂成大小不一的泥块，散落，重归大地。

我仍然是地球的一部分，仍然与其他泥土一起，孕育生命，消解生命，我仍然安静不喧嚣，不增加这世间的荒谬。

我喜欢不能喧嚣表达的一切，中午一小时咨询，访者的头脑中充斥着无边无际的这世间的荒谬，他人构建的假象，然而她都信，于是活在牢笼中，痛苦，动弹不得，那些“他人曾经或当下的发声”，经年累月的累积，累积到庞大得无法清理。多少人活在这样的负累中，并最终死在负累里！所以，于己，多发声是成全与成就自己，于人世，缄默就是成全。我曾经为人声所累，于是不忍再累人。所以我想做一只缄默的泥塑的小狮子，温和的来到，温和的存在，温和的逝去。

最后记下一段题外话，想到动物的时候，还真是形形色色，有威猛的，有柔弱的，有强大的，也有微小的，威猛强大的总是被理想化，实则它们也无不活在限制之中，面对诸多不可测，造物实际上是公平的。让人忧心的总是那些弱辈，然则软弱无骨的蚯蚓，也有它的生存法则，它亦有足够的本能支撑它在这一生命形态下活出最完满的生命过程。细看这人间，不也是有不同种类的生命形态么？只是表象的相近，让人们无法识别各自的身份，偏要统统活出个“人样”，追求整齐划一，于是才各种受挫抑郁痛苦吧！其实找到自己的身份，即便没有智慧，单靠本能，像个“低等”动物一样活着，也能活出自己原有的模样。世界本简单，是我们把它过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