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头,桥尾

作者: 文心_c6ca | 来源:发表于2017-11-11 22:53 被阅读0次

        秋夜,桥头,我们漫步着。桥很高很宽,目力所及,风景一片开阔。喧哗的车辆来来往往,我们却心不在焉,只沉默地看着远方。如同无声无息的晚风,如同静静流淌的江水,空气似乎也凝固了,静得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我摩挲着双手,低着头,看路灯下清瘦的两只影子。

      “你冷么?”你侧低着头问。

      “不冷。”我摇摇头,嘴角轻轻抿出一个微笑。

      “真的不冷么?”顿了顿,你低沉的声音又吐出同样的音调。我不由得偏过头来,却发现你的视线正停留在我的身上,准确地说,是停留在我那双搁在胸前、交握着不断摩挲的手上,眼中分明透出一丝闪光。

        我下意识扯了扯两边的衣袖,以便笼着裸露的手背,同时肩膀顺势向前一缩,半张脸埋进了手里。“不冷。”我假装什么也不懂,再次轻抿出一个微笑;眼神望着远方,空空的。

        余光中见你把视线从我手上移到我脸上,好几次欲言又止。但终于只是牵了牵我的衣襟,示意我仰头看天“谍,你从这里看,灰暗的天幕下,树梢和月亮构成了一幅很美丽的风景。”

        我仰起头,透过树梢,看见昏暗的天空中挂着一抹清月,不算圆,但格外明亮。

    二 

        初见你时,是一个没有月亮的雨天。我那时的心情,的确也没有一点儿月亮的清辉,只是淅淅沥沥地飘着雨。

        平生最恨相亲,尤其讨厌咖啡馆里一双双无爱的情侣。然而此刻我却加入了我曾嘲笑过、斥之为庸俗的相亲大队,坐在窗边,喝着咖啡,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不时地瞥一眼时间。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十分钟,我两手托着咖啡,闲闲地抿着,看着手表的双眼,渐渐蓄积起冷漠。我不曾预期什么,自然也并不焦急,但总是不耐烦的了。向来讨厌这种无意义的束缚,何况又这样莫名拖着,好似一个行将被处刑的人,被押到了刑场,却又一再宣布缓刑,其内心的煎熬简直堪比蚁群啮噬肌肤。

        二十分钟过去,我冷冷地瞥了一眼窗外,想要一走了之,但这个念头一产生,手却忽然把杯子握得更紧了。冷漠积攒到一定程度,反使我倔强起来,我决心偏要见一见你不可了,即便没有惊喜,至少也可获得鄙夷的资本,足够我去好好奚落月老一番了。我冷冷地瞥着窗外,托起刚放下的咖啡,继续闲闲地喝了起来。

        又是十分钟过去,强撑出的热情早难以为继。杯中的咖啡也只剩几滴,我钳住杯把晃了两晃,一饮而尽,喝完重重地把杯子掷在桌上,随即侧过身去拿包。我决心不等别人,自己解放自己了。然而,正待我起身之际,一个声音响在耳畔“抱歉,我迟到了。”

        我顺着声音抬头望去,一张沉静的脸映入眼帘,眼神不冷不热,神情丝毫未见愧色。

      “你不必走过来的,--不过,现在就走也行,我们也算见过了,彼此可以交差,我绝不介意的。”我看着你的神情,琢磨着你大概也不愿来相亲,于是脱口而出,并且转身就预备要走。

      “坐了许久,早饿了吧?我请你吃份牛排如何?”出乎意料,你像是没有听见我的话,用温温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同时伸出一只手,极礼貌地邀我坐了下来。

        我只好坐下,顾自端着空空的咖啡杯佯装出喝的模样,小心地用余光仔细打量起你:瘦长的脸,五官不很棱角分明,但恰到好处,正配合着脸上不喜不悲的神情、眸中不冷不热的眼色,额上几抹浅发,不飞扬,也不生硬。很明显,你看起来很成熟稳重。

      “听说你画画挺好,可以给我看看么?”我正托着空杯凝想得出神,却听见你的声音响起。

      “不过一些简单的风景,画得也很一般,都不入眼的。”这话非我谦虚,只是向来不满意自己所画的,除非不得已,否则绝少会拿去给别人鉴赏。

        你没再说什么,只是用温温的眼神望了我好几秒。我终于拂不过这无声的请求,翻开手机相册,随便点开一幅我的画作,连同手机递给了你。不料,你又是深深地忘了我一眼,不过,很快也就接过手机,认真地看了起来。

        又是良久的沉默,你看着我的画作,我看着窗外。我想你大概懂画,才看了这许久,并且一定挑出了许多问题。我向来不太喜欢别人给我提意见,总觉得意见虽然中肯,但除了给我打击或愤怒外,未必会有多少用处。创作不比理论,是既难尽善尽美,更不能面面俱到的。想到这些,又见你看得投入,我不禁不耐烦起来,紧抿着唇,方才柔和的眼又生出几分冷淡。

      “我不懂画,但很喜欢这幅风景。”出乎意料,当你抬起头时,竟只说出这一句话;看着我的双眸很是真诚。我立即松了一口气,看你的眼神也不自觉亲切了许多。

      “有自己的感受就很好,既不是学究,何必在乎懂不懂。”我说出我一贯的看法。

      “自己就是艺术家,自然不需要理论束缚,但有些人是非要理论指导不能欣赏艺术的。”你温温地看着我说道。明明是否定我的看法,却偏偏说得那么委婉客气。如果不是你诚恳的态度和中肯的话语本身,我大概不会相信你是思想成熟稳重,而却要以为你是一个世故老人了。

      “你把你自己算作哪类?”这本是一个敷衍的问题,不懂画而只有感受自然是前者,如果谦虚的话,或许就说哪类都不是,只是一个肤浅的欣赏者罢了。于是,我的问一出口,我即猜到了答案,所以也不再期待回答,顾自偏过头去看前面一对对似乎甜蜜的情侣。说是看,其实不过是眼神极其随意地一点点向前扫着,只偶尔为着个别稍稍停留。

        左前方对面是一个秃头的微胖男生,滔滔不绝地说着话,时不时做出逗引人发笑的动作,听不清说的什么,但神情很是真诚,甚至显出好几分讨好的样子;与他对坐的女生,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部分侧面,但从垂着的微卷秀发、驼色的一字肩针织衫来看,大概有几分容貌,可惜比我还冷,始终紧抿着唇、偶尔很客气地点点头。

        同样的方位,再往前几排,是一对年轻恋人,各伸出一只手横在桌上牵着,但都低了头在玩手机,不见有要抬头聊天的趋势;右方靠窗第一排,也是一对年轻情侣,不知是闹了矛盾、发生了争执,还是得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面向我的娇弱的女生不住地擦着眼泪,似乎有低低的哭声,虽然我隔得远,不能听见,但从她邻近的四周不时朝她的方向偏过头的反应来看,大概可以推测出来,或许还可推测出那个男生很可能红了脸、又囧又愁,那清瘦的背影和那只是不断递纸、没有进一步行动的表现,多少反映了他的不刚强、无主见。

        “曼。”当我正看得索然无味,头向右再偏了45度,托着下巴去看窗外的风景时,耳畔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像是在唤我,又像是幻听。除了曾经的他 再没有任何人会这样唤我的,而他绝不会出现在这里了。我一个人琢磨了一番,没有再听见那个声音,终于断定不过幻听,没有搭理,仍是顾自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飘落在人行道上,人群熙熙攘攘起来。

        “曼,”过了许久,耳畔又传来呼唤声,比之前响亮很多,使我清楚地意识到并非幻听,而且可以断定是出自对面的你之口。我于是惊讶地回过头,诧异地看着你,眼神中好几分困惑,困惑我们什么时候如此亲切,你和以偏偏这样唤我。但见你却似乎很坦然,神情依旧温和如初,也不理会我的惊异,只是顾自轻声接着说道:“你看旁边那对老夫妻,是我爷爷的朋友,今天刚好是他们的金婚纪念日。”

        你没有言语称赞,但眼神分明流露出满满的赞赏和羡慕,使我不禁也偏过头去。老头始终闭着眼睛,凳子旁横放了一根拐杖,分明他是个盲人;老奶奶悉心地为他夹菜、温和地注视着他。我早已不预期爱情,早已自绝了对它的任何美好想象,然而,看到这一幕,心忽然间像被什么猛地击了一下似的,先是很暖,继而一阵发酸。

        “你相信爱情么?”我忽然问。怕眼泪忽然涌出,便故意装出满不在乎的冷漠神情。

        “相信。”你点点头,答得很坚定。我几分羡慕地看着你,猜想你大概不曾恋爱过,或者不曾受过创伤。

        “你呢?”你依旧以温温的口吻,看着我问道。

        “相信又如何?不相信又如何?有感情,就能一生一世么?”我回忆着往事,低了头喃喃自语。默了许久,抬头忽见你仍是看着我,似乎期待着我回答,不觉几分惊讶,几分不快:“你很执著--非要一个回答么?”

        你没有说话,视线从我脸上移到了桌角,顿了一会儿,终于伸手从纸盒里抽了两张纸递给我。我这才意识到眼角有冰冷的液体,窘迫地看了你一眼,却见你似乎并不在意、凝神看着窗外,我于是松了一口气,沉默着接过你手中的纸,但只是紧紧握在手里。同时仰头眨了眨眼,咬着嘴角。

    四   

        “小曼,你不请阿冉进来坐坐么?人家辛苦送你回来,至少请进来喝杯茶,吃了饭再走吧?”我刚下车,道了别转身预备回家,就听见妈从三楼窗口探出身来说道。

        “进去坐坐吧,喝杯茶再走。”我回转身向你说道,同时伸出手指着右边车道,“停车场在那边,直走就是。我在这里等你。”

        “好,我去看看伯父伯母,常听家父提起。”你点点头,转动方向盘向我指的方向开去。我退到右边一棵树下,倚着树干,目送你的车消失在视线尽头后,又抬眼看着天空,正好看见灰的天际中飞着一群大雁。

        “小曼,阿冉人不错吧?我给你讲过很多次,他爸和你爸是多年的好朋友,虽然我们没有看着他长大,但也算知根知底,家境也好,人也成熟稳重。以前给你说的,你推了也就算了,我们也不说什么了,但这次你可一定得上上心,争取早点把关系确定了,顺利的话,明年我和你爸就给你们把酒办了。”吃过午饭,我悄悄溜进房间,正要就着床沿坐下时,妈进来煞有介事地说道。

        “妈,我不想结婚。我以后陪着你们,或者,一个人过。”我等妈说完,又默了一会儿,才终于开口道。我并非拿这话和她赌气,这是我早就预期好的我的结局,或者说,是我的愿望。

        “这话我可不听。不想结婚,是因为没有遇到合适的人,真的遇到了,哪还有不结婚的理,当年你不就是吵着要赶快结婚吗?那个时候……”妈忽然不说了,不安地绞起双手,,看着床沿上紧抿着唇、断续掐着被单的我,叹了一口气,悄悄出去了。

        “小曼,你去送送阿冉,别只送到门口,也去他家坐坐,吃了晚饭再回来。”妈再进来时说道,不等我拒绝,又补充了一句,“人家都来看我们,我们不去看看人家,哪说得过去?况且,他爸和你爸又是多年的好朋友,正好很久没有走走了。你可不要拒绝,就当是代我和你爸去一趟。”说着就过来,把我拽到了客厅。

        “小曼,这个红包你收着,也没多少,别见怪。”我刚走近餐桌准备坐下时,出乎我的预料,阿冉的母亲朝我递过来一个红包。没有任何预期,我一时不知所措,连声推辞着,但迫于形势终究只好收了下来。但心里很不自在,恨不得起身立即就走,或者有个地洞可以让我即刻钻进去。但终究也只得敷衍着坐在餐桌上,偶尔回一两句问话,始终微笑着。

      “这么早就回来了?小曼,你们没去看电影或散散步吗?”我刚一到家,妈就问我,“阿冉送你回来的?你怎么不请他进来坐坐?”

      “妈,别逼我。我不想和你吵,让我一个人静静行吗?”我说着走进自己的房间,一头倒在了床上,顺势拿了枕头压在脸上。

        窒息的感觉。我一面紧抿着唇,无声地抽泣着,似乎每一分吸进和吐出的气都沾染了浓浓的悲伤;一面紧闭了眼,蹙着眉头凝想着,但脑海又偏偏是一片空白,只感觉全身的血拼命朝双眼涌来。很难受。但早已习惯。与其久久绵绵的伤感,不如任由情感波涛一时汹涌沸腾,然后,像翻滚过沸腾过的海面,享受着久久的稳稳的平静。

        我在悲伤中沉睡,醒来眼角仍有泪痕,但心果然安静了许多。我移开放在脸上的枕头,睁大了眼看着天花板,回想着过往与刚刚。闵离开我已经两年了,扪心自问,我其实早就放下了他。但为什么还怕被人提起?为什么还要一直单身?我把右手压在左心门上,默默地凝想着。或许是畏惧感情了吧,再或者厌倦了,毕竟一个人不是也过得好好的吗?为什么非要两个人纠缠不休?我想了很久,终于这样答复着自己。但随即又质问着自己:真的决定要孤独终老了么?真的不曾动过一点心?真的记不得那温温的神情?记不得那真诚的双眸?……不,我不想像被赶着上架的鸭子,被捆绑着仓促销售!

        就在这时,电话“滴滴”的响了两声,我划开屏幕,是一条信息:曼,我们在一起好么?曾经我无法参与,但希望你的余生可以有我陪伴。你不必在意家父母和伯父母的态度,我更不会逼你,只要你愿意考虑,无论多久我都等你。一直想要和某个人去看一次桃花,曼,明年三月,我们去桃里看看桃花,好么?

    五   

        秋夜,桥尾,我们伏在石栏上,俯视着幽幽江水。风很大,你我额角的浅发总是被吹起又落下,刚落下又被吹起。我凝神望着江面上一只蝙蝠,翩翩地飞舞着。

      “你冷么?”你侧低着头问。

      “不冷。”我摇摇头,嘴角轻轻抿出一个微笑。

      “真的不冷么?”顿了顿,你低沉的声音又吐出同样的音调。我不由得偏过头来,却发现你的视线正停留在我的身上,准确地说,是停留在我那双搁在胸前、交握着不断摩挲的手上,眼中分明透出一丝闪光。

      “不冷。”我犹豫了片刻,终于话语依旧,只是声音浮浮的,轻飘在半空中。

      “那就好,走吧。”你温和地看了我一眼,示意我侧转身往前走。

      我转身之际,同时放下了胸前的手,先是垂在两边裤缝边缘,顿了顿,继而左手顺着你右手的方向缓缓移去。

      “牵手不需要理由,”我埋着头轻声说道,顿了一会儿,不觉脱口而出,“你的手掌很温暖,或许我之前就有些冷了。”

      说完,不等你开口,顾自仰头看着天空。昏暗的天空中,那轮清辉映在我的眸中,映进我的心里。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桥头,桥尾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gywgmx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