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于公众号：木头和乖乖 （mutouguaiguaio）
2019年1月4日，朋友圈日常更新了一些动态。
有好久不曾“露面”的，有每天健身打卡的，有刚看了一部小众电影的，有转发各种养生文章的。他们之中有好友、有同事、有大学高中甚至小学同学，还有一年的聊天记录里只有新年祝福的亲戚们。
关于“新年flag”热潮渐渐消退了，不再有年复一年的感慨，而是回归到日复一日的常态。毕竟我们已经在日出时告别了又一个昨天、又一个去年。
入睡前例行刷朋友圈时看到阿姨（二爷爷的儿媳妇）发了一条动态：
“祝侄女（二爷爷的外孙女）生日快乐，冇（无）娘崽终于苦尽甘来，有了自己的温馨小家。愿大姑姐（二爷爷的女儿）护佑侄女此生安好！”
附的照片是“侄女”小时候的照片，现在和丈夫、三岁孩子的全家福，外公、外孙女和曾外孙三代同堂。
我看着照片里的主角，熟悉的温柔笑容，照片上的她笑得比以前更满足，这是小时候的那个晶晶姐姐。自打她初中毕业后，我再也没在家乡见过她。关于她的事，反倒是长大后才渐渐知晓。晶晶姐的妈妈，也就是我素未谋面的姑姑在晶晶姐六七岁时因病去世，后来父亲再婚，有了一个小弟弟。
记得大概是我七八岁的时候，有次，妈妈问晶晶姐“你那个姆妈对你好不，这条裤子，是自己买的还是她给你买的？下次要买宽松点的。”那个时候的我还有点懵，妈妈怎么会对女儿不好呢？但是当时总觉得氛围有点怪，我也没有叽叽喳喳了，只是静静地坐在晶晶姐的旁边。
记得晶晶姐当时笑得很自然，说话也很温和，比起平常更加轻柔：“她穿着有点大就给我了……”。我记不太清当时晶晶姐具体说了什么，只记得她带着淡淡笑意的表情，看似温柔，但我想起这一幕时，心里总是有些淡淡的心酸。那时我并不知道晶晶姐的母亲已经去世，父亲再娶又有了一个孩子。
印象中的晶晶姐有些微胖，脸上还有些婴儿肥，眼睛不大。但笑起来的时候，面部的线条总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温柔。此时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才恍然发觉，我不记得她的眼睛，不记得她眼睛有哪些情绪。
说来也奇怪，晶晶姐不常来我家，但是我喜欢靠在她身边的感觉。和其他相差七八岁的姐姐在一起时，我总是吵吵闹闹，每次都会被勒令“闭嘴”。但是和晶晶姐一起，大多时候都是安安静静坐着，记不清那时我们做了些什么，只记得会常常看着门口的池塘，讨论里面的蒿苞能不能生吃，在我们老家这种水生蒿苞是可以炒菜的。
除此之外，我只记得那天，晶晶姐坐在椅子上和妈妈聊天。我坐在一个小板凳上，下巴靠在晶晶姐的膝盖上。现在想来，那天过去好久好久了。
再后来，二爷爷踩着一辆老式自行车送晶晶姐去隔壁镇的初中上学。那时我特别羡慕，每次班上的同学都是父母或者爷爷奶奶接送，只有我是一个人。
我还清楚记得，那年晶晶姐是去读初二。但她最后有没有读完初三，我并不记得了。那天二爷爷从屋里推出那辆咯吱响的自行车，对晶晶姐说：“外公也是没能力，也只能供得起你读这一年，你要争气发奋学，就算明年他还是不送你去读，也……”后来二爷爷突然沉默下来。我看着晶晶姐坐在自行车后座，二爷爷踩着车，背影渐渐远去。
我记得那天晚上自己偷偷躲在被子里哭了，是因为隐约觉得以后可能很难见到晶晶姐了，还是在伤心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接送自己上学呢？那个时候小小的脑袋瓜子想不明白，现在长大了却不敢想明白。
后来好久好久没有过晶晶姐的消息，我也升了初中、高中。有次去县城的叔叔（二爷爷的儿子）家，二奶奶说起了晶晶姐，她说要是晶晶姐要是还在读书的话现在也该大学毕业了。二奶奶眼里的泪水滴在我背上，也滴在那双晶晶姐托人带回来给二奶奶的皮鞋上，此时的晶晶姐在皮鞋厂打工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他们了。
也就是那天，我突然明白，读书升学毕业对于老一辈人意味着的不仅仅是他们“不懂”的书本知识，而是脱离现下苦难拥有美好生活的所有寄托，这是他们关于改变后代命运所能想到的唯一途径。可我们都知道，很多所谓的苦难是“读书”解决不了的，也是和“没读书”毫无关系的。
二爷爷一家有两女一儿子，晶晶姐的妈妈是家里的大女儿，叔叔是老二，小幺是个女儿。叔叔参加两次高考，最后如愿考上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水电局。小幺高中毕业后去了一个镇上当初中英语老师。我素未谋面的大姑姑，小学没毕业去学了裁缝，后来结婚，生下晶晶姐，没过几年便去世了。留下年幼的晶晶姐，独自去面对未知的生活。
我相信，大姑姑肯定在临走前拜托过娘家人多多照顾她，我也相信，二爷爷一家每个人都是希望晶晶姐好好的。可我更明白，亏欠大女儿想去弥补的年迈父母已然是有心无力，“哥哥”和“妹妹”成家立业后也是自顾不暇。
至于晶晶姐的父亲，当初把快开学的晶晶姐丢到已故妻子的娘家。说是自己尽了最大的能力供到初一，以后供不起了。要是继续让她读，就你们家自己供吧。这是后来在一次清明节和二爷爷一家吃饭时听到的，唯一关于晶晶姐父亲的描述。
当时他们在饭桌上感叹道：幸好现在也要结婚了，终于有了自己的家，以后也不用一个人了，就是可惜男方也是没有父母的人，日后只能靠两个人慢慢努力了。据说晶晶姐出嫁的时候，大家凑了六千块钱给她做压箱底的嫁妆，她的父亲虽然忘记了要准备嫁妆，但还是记得要彩礼。我在一旁听着，心情很是复杂。
大学时代读龙应台的《目送》，尤记得那段：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晶晶姐和大姑姑之间，今生今世的缘分似乎太短了。大姑姑没能看到她成家，晶晶姐回头却是连母亲的背影也看不到了。而父亲离开的步伐让人猝不及防，晶晶姐也只能黯然独自前行，今生今世还在，缘分却被割断。
现在的晶晶姐和丈夫靠着前几年在长沙摆小吃摊的积蓄在县城开始供起一套小小的房，虽然客厅小到只能摆一张四方桌子便近乎满满当当了。但我想晶晶姐每次一家三口围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应她该笑得很幸福吧。那个小侄子该是有缘能经历这一场目送。
阿姨发在朋友圈的照片，我看了又看，想起那年池塘边的我们。我们目送着每一天的离去，不论喜怒哀乐，而时光也在目送我们渐渐拉长的背影。
很久没再见过这位姐姐，关于她的故事，在时隔多年的回忆里也被模糊和改变了。我在记忆里目送你远去，往后余生，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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