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胖胖

在北街卖水果的胖胖，看我们朝她的摊子走去，远远眼睛眯成线地大喇喇着嗓门招呼：“大哥大姐，怎么好几天不来买我的水果啊？”是对老主顾的招呼，抱怨里透着熟悉、亲切。

几年前小区北边商业街还未开发，一次去南街买水果，总共两家水果店，果子都不怎么新鲜。不甘空手而归，出水果店恰好看见不远处街边，一个胖女人正摆地摊卖水果。女人紫皮大脸，眯缝眼，木杵杵地吃力地蹲坐在马路牙子边。油滋滋的头发潦草地在脑后攥了个揪揪。脚边油布上香蕉、甜瓜、杏、小凤仙西瓜堆在一处，黄灿灿碧绿绿煞是新鲜爱人。她热切地看着我们走过来，细眼含笑，竟然盈盈地有些媚，紫皮大脸瞬间生动起来。“大哥大姐，买点水果唦。这樱桃早上才摘的，新鲜的很。”她将半竹篓樱桃向前挪了挪，那樱桃色泽鲜亮，玲珑剔透，一粒粒红玉般油润爱人。在她亲热地招呼和含春的媚眼里，我买了香蕉买西瓜，买了杏子买甜瓜，当然最不会放过的是那诱人的樱桃。那时物价尚低，百十大元人民币横扫了她差不多半壁江山。待我们拎着沉沉的两袋水果走出好远，还听她在后面高声大嗓门地喊：“再买两个西瓜唦，下次再来我这买噢。”

后来冲着她水果新鲜又买了两次，就此也认识了胖胖。

两年后，北街繁荣起来。各处卖小菜卖鱼肉卖卤鸭卤肉包子馒头小孩衣服鞋袜玩具的小商小贩渐渐都聚集而来，第一个摆水果摊的就是胖胖。胖胖鸟枪换炮，再也不是蹲在南街路牙子边守着半篓子樱桃三瓜两枣的旧模样。胖胖的摊位壮大成了规模，一箱箱水果摆在街边，桃啊梨啊枣啊杏啊瓜啊常见类自然齐全，便是江南少见的俗称花姑娘的香泡子和无花果、蓝莓果也时常露面。胖胖的眼睛眯缝得更细更媚，紫皮大脸也更见生动了。少不得是要照顾她的生意的，有段时间，几乎每天下午都要光顾她的摊位。偶有几天外出，再去她便要追问：“怎么好几天不来买水果啦？”小细眼斜斜地含愁带怨地看我一眼，紫皮大脸衬着那幽怨的小表情，总让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胖胖便也笑得更媚了。

后来相继又来了两家水果摊，时常还有苹果、西瓜、香瓜、菠萝等应季水果整车地拉来卖。我依然还是习惯性地光顾胖胖，老公却喜欢多转几家，择优录取。胖胖见了我忍不住埋怨起来：“大哥现在都不怎么在我这买水果了，我们都是老熟人了，也不照顾我生意。”半抱怨半玩笑的口气，我并不以为意。再去，复又听她埋怨：“大哥简直不来买我水果了，其实别人家还不一定有我家新鲜，搞不好还比我家贵。”含怨带气的口气。再去再埋怨，我便心生逼迫和尴尬。人就是怕尴尬，一尴尬就不自然，再看胖胖，居然再也不见她媚眼如丝了。那眼神里是失落、幽怨、气恼、不甘，仿佛大哥是个弃她而去的负心汉。渐渐地，我也开始光顾别家，择优录取。当然也去胖胖那儿，偶尔。胖胖幽幽地说：“连你也不来买我水果了。”那深深地幽怨令我心生愧意，仿佛亏欠了她，对不住她，越发想逃开她。以后就真的不怎么光顾胖胖了，甚至路过胖胖那儿都故意东张西望一番，怕遭遇她幽怨的眼神。

偶尔远远触着胖胖的眼神，一如第一眼在南街时看见的那样，木杵杵的没有丝毫感情色彩，心里便有一丝说不出的小别扭、小难受。有谁知道，每次穿梭在北街拥挤的人潮车流中，我的心里都会闪过那个紫皮大脸媚眼如丝生动亲切的胖胖。而眼前的胖胖就这样与我渐成陌路。人世间有多少这般无奈，就像茶喝着喝着就淡了，人走着走着就远了，胖胖埋怨着埋怨着我就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