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贾宝玉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虽然时代不同，但是女性确实是美丽，温柔，坚强的象征。一直想写一些关于女性的故事，但最想写的却还是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生于1953年，母亲是外公外婆的第四个孩子，虽条件艰苦，但对于母亲的到来，两位老人却是欣喜不已。好的开始，并没有因美好而结束，母亲一岁多时，外婆因病离世，母亲被送给她的姨妈养育，妈妈的养父姓谢，随夫家姓，我一直称他们为：谢外婆，谢外公。谢外婆婚后生育了好几个孩子，不知是何原因总在一岁多夭折，对于亲姐姐的孩子，虽比不上亲生，但也算疼爱。谢外婆是典型的封建社会女性，缠过小脚，男尊女卑，觉得女儿就应该学习女红，长大后生养孩子，料理家务（这一点在我上初中时得到印证，曾对我讲：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还不如帮妈妈做点事实在），因没读过书，训斥的话也很难听。妈妈小时候去河边放牛，担心牛跑掉回家挨骂，牛去哪，跟到哪，衣服湿了不敢回家，就整个人贴在大石头上，衣服干了再回家，妈妈有一双大脚，因为小时候没鞋穿，常年赤脚所致。但谢外婆从不亏待妈妈的吃喝，妈妈小时候干活多，饭量大，外公总会在一旁叫骂：一个女孩子那么能吃，外婆也总会叫妈妈去厨房再喝上两碗米糊。妈妈从小渴望学习，白天去地里干活，晚上上夜校，每一次学习都十分珍惜，据说有一次村里有一个人开玩笑说：你把我叫爸爸，我便供你到高中。 年幼的妈妈十分认真，叫来了村里所有人，让大家给做个见证，不到十岁的孩子硬是吓跑了一个七尺大男儿。后来不知是受文化大革命影响，夜校也取消了，妈妈的上学之路由此而结束，但村里如果有学习或开会妈妈总是踊跃参与，所以练就了妈妈优秀的社交能力。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妈妈也到了该出嫁的年龄，夫妻凭缘分，妈妈当年看了那许多，其中不乏比爸爸优秀，隔了几个村，他们却成了一家人。爸爸放在现在现代一定是一个很吃香的人，学识好，会二胡，古筝，快板等诸多乐器，年轻时都奔着爱好而去，肩不能挑，背不能磨，跟妈妈婚后分得一斤二两米，一间小房子便开始了清苦的二人世界。

苦并不可怕，吃了便是，穷也没啥，那年代农村并没几个富人。可就怕身体不健康，爸妈婚后一年生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我的姐姐。据说她长得十分像爸爸，都说女孩像爸爸有福，姐姐未足月，爸爸的腿就生了一种疮，同村还有一个未婚男子也得了同样的病，他由母亲照顾，却终生瘸了腿，走路一瘸一拐，所以也没娶上媳妇。妈妈还在月子里，早晨把爸爸背出来，再把姐姐放在旁边由爸爸照看，饭点再把他背进去，那年代粮食紧缺，有点吃的都要给爸爸和小姐姐，妈妈每顿只能吃上三根活青菜，妈妈说：不敢煮得太熟，熟了就没丁点，实在饿得不行再嚼点削下来的有点坏掉的红薯皮。一个人要照顾生病的丈夫，几个月大的孩子，还要下地干活，又岂是辛苦二字所能概括，熟知的人都劝妈妈改嫁，妈妈说：进了这个门，如果我现在撒手不管，他就死路一条。有一次去我大姨家背粮，回家看到我爸坐在院子里手里端着碗哭，碗里盛着半片锅巴，那半片锅巴是我奶奶给的。为了给爸看病，家里又实在凑不出钱，妈妈直接找上了下乡的一个干部，介绍了家里的情况，无息贷了80块钱，有一次那位先生来家探望，妈妈煮了一颗家里仅有的鸡蛋，那人直接端给了妈妈，说：你该多吃些，你不能倒啊！再回首这些事时，妈妈总说自己运气好，别人愿意帮助他。我的傻妈妈啊，可谁说不是你的善良感动了这些善良的人呢。

不知是饮食缘故还是何原因，姐姐在某天早上突发急性肺炎，早晨起床还给爸妈笑了，上午就走了，妈妈哭得不能自已，不敢去看姐姐，由一个堂叔叔帮忙把姐姐葬在了家附近的小河边。爸妈的第一个孩子就这个离开了，所以像爸爸的女儿也未必就是有福。再一年后，他们有了第二个孩子，我的哥哥，条件艰苦，孕期营养不足，我哥哥生下来只有600克重。因为有姐姐的前车之鉴，爸妈对哥哥十分在意，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保娘保爷都拜了好几个，好吃的更是都给了孩子。关于哥哥吃饭这件事是这样的：米不多，爸妈便把米放在盅里加上水放在灶膛里烧，这样营养就不会跑掉，爸妈解油腥的馋就是给哥哥喂饭，吹冷的时候，在嘴皮上沾沾，再连着口水咽到肚子里，我知道放在今日大家都会说不卫生，可那个饥饿的年代，吃饱饭该是多么奢侈的事。黄天不负有心人，磕磕碰碰哥哥终于健康的长大了。

哥哥10岁那年，有了我，妈妈一直希望有两个孩子，因计划生育，我已经是妈妈的第六个孩子，我跟第一个姐姐虽未做成姐妹，但我一直心里有她，因为妈妈只想要两个孩子，我总觉得她把生的机会给了我，虽然我之前还有三个哥哥，但他们毕竟都未真的活着来到这个世上。对于妈妈来讲这些孩子都是她一生的痛，所以在我大一些妈妈总教育我：如果你没想好做母亲，就不要怀孕，即使并非你的意愿，你也会心里空落一辈子，任何时候想起来都会咯噔咯噔的痛。我的出生也堪称历经磨难，计划生育严格，妈妈东躲西藏，有一次一个村干部在外面叫妈妈，妈妈说不知是谁 ，就出去看了，一看就后悔了，那人就对着妈妈的大肚子说：“听说你有孩子了？” 妈妈答：“是啊，都10岁了，上学去了。” 然后那人就走了。爸爸以前也总说：你结婚时应该给那人敬一大碗酒，他给了你一条生路。害怕不已的爸妈在离足月还有40天就决定提前把我催生出来，打了催生针后，我非但不出来，还一直往上爬，接生的医生说，再这样可能大人小孩都没有，妈妈还一直叮嘱爸爸：如果只能选一，就选孩子，所幸我们母女均安。可家里穷啊，10块钱的接生费，舅舅还垫付了5块。因为我是超生，除了要缴纳罚款，我家仅有的1800斤存粮也拉走了，我是10月出生，那一年我们一家人过了个寒酸年。虽然日子依然清贫，妈妈说也是好了很多，生哥哥时，集体生产，每天都得下地，哥哥只能托付给村里一个婆婆，她连着自己孙子一起看，生我时，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地，能把我放在田边，哭了就过来摇两下。我不足一岁时我们家开始修房子，我家不远处以前是很有名的庙宇，周边葬了那里的出家人，挖地基时还挖出了棺木，请来做工的师傅要把棺木扔掉。妈妈说：“谁敢扔掉，我就捡回来放他家大门口。”最后妈妈选了一处好地方再将他们安葬，我家周围现在还随处可见旧时的墓地，不知姓谁名啥，却伴着我长大。

爸妈总会争吵，却从未见过动手，据说也是打过架的。那还是在我很小的时候，爸爸本想揍妈妈，妈妈用脚勾来旁边一个小板凳，使劲砸在爸爸背上，再要打，爸爸就开跑，旁人去拉妈妈，妈妈站在悬崖边吼：“谁敢拉我，我就跳下去。”爸爸跟妈妈初次交手，败得一踏涂地，从此后，终生未再动过手。

我10岁，哥哥外出工作，第二年爸爸又生了很严重的病。那是一架大木床，柏树做的，走近一点仿佛还能嗅到柏树的馨香，凉席下垫着新收割的稻草，有的跑出来的枝丫张牙舞爪，白色的蚊帐随风荡啊荡啊，爸爸就一直卧在床里边，悲切的呻吟着：“不活了，不活了，太难受了，太难受了……。”妈妈就在床边像哄自己的孩子，哄啊，哄啊。医生说爸爸得戒烟，妈妈就买来了冰糖，告诉爸爸，想抽烟了就吃颗冰糖，还一直告诫我，不能去吃爸爸的冰糖，那是爸救命的呢，小小的我也就信了。

家里的经济来源就是圈里那几头猪，田里那几片藕。妈妈3点多起床做好饭，给我们放在锅里，为省下两块钱车费，挑着100斤左右的藕走30里山路去县城。当时我们那家家都有藕田，户户都会去卖藕，不过别人家都是男人去，虽妈妈是唯一的女人，但生意却是最好的，有的饭店即使妈妈去晚了，等也要等着妈妈去再买，妈妈也会给老顾客免费赠送一些，下午再匆匆忙忙赶回家挖藕，洗藕，料理家务。大一些我也开始在早晨帮妈妈打个火把，再背两条藕，冬日的乡村特别的冷，寒风瑟瑟，握火把的手一阵阵发疼，但看着前面的妈妈心却是温暖的。天亮了，妈妈给我买上五毛钱的馍，背着空背篓我就回家了。记得有一次爸爸想吃冬瓜炖鸡，10来岁的孩子，从未杀过鸡，不知怎么下手，把鸡脑袋放在盆里淹死了再开始拔毛，煮好了，没有灶台高，只能搬个凳子爬上灶台舀出来给爸爸，偷偷用手指沾了点，那是我迄今为止喝过最好喝的鸡汤。 那时候的我一天也能挖出40多斤藕，长大后我跟大家说我会挖藕，听过的人都当我在开玩笑。

爸爸好后，妈妈又在隔年腊月27办年货的路上被车撞了，那一年我们刚好有些存款，妈妈被送去医院后医生都放弃治疗，爸爸疯了一样说：“我的人你治死了我不怨你，你不治我就不让你好过。”这样妈妈才治疗上，在医院住了一个月才回家。那一年我在叔叔家过年，小孩子虽然不懂事，我也是极想妈妈的，我从未想过我的妈妈会死掉。出院时跟肇事司机谈赔偿的事，爸妈去了一趟那人家，据说也不好过，开了两年车，撞了两个人，修好的房子，大门都没装，后来妈妈就劝告爸爸说：“算了吧，医药费也付了，都不好过。”那人之后好几年没再开车，再后来有一年妈妈去县城居然坐到他的车，给妈妈免了车费，连说了好几声谢谢！

日子就这般不紧不慢的过着，初中时我犯了一些错误，偷跑去了学校附近的舅舅家，好几日未去上学。后被找到时，爸爸大为火光，手里正拿着新买的二胡，当场就要拿手里的二胡砸下来，我被妈妈护在身后，爸爸说不要再上学，妈妈大吼：“我的女儿为什么不上学！” 爸爸说：“听你的还是听我的？”妈妈说：“听我的。” 那个时候的我已经懂得自尊，小时候顽皮，爸爸要打我被妈妈拦下的一幕幕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循环播放。想到长这么大我从没被妈妈打过一次，有一次妈妈把我双手捆起来，让我跪着，捡了根小树枝说要打我，手捆得太松被我挣脱，顽皮的叫了一句妈妈，把她给击败了，唯一的一次要被妈妈打也不得成行。爸妈虽是争吵着，我毫无言语使劲流着泪，但我心里暗暗发誓此生绝不再做任何让妈妈脸上无光的事，行得端正，活的大气。在老师的劝解下，我终是继续留在学校。之于我，那并不只是叛逆期的一段经历，而是恐慌迷茫无知时妈妈的不放弃，如果妈妈那时放手也许我做了一个坏孩子，也许早早去做了一份流水线的工作，操劳一生。

又过了两年，哥哥在外地做着包工头的工作。让爸爸也过去帮忙，爸爸走时卖了家里的种地用的牛，带了家里所有的积蓄，留给妈妈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和两个70岁左右的老人，爷爷奶奶虽然是爸爸几兄妹共同抚养，可每年也是该给钱给粮的。刚出去前半年还偶有电话和一些生活费，再后来居然失去了联系，那一年我正要考试，补课费，生活费所有加在一起对我和妈妈都是不小的数字，偏僻的农村我不清楚挣钱之道，我只知道妈妈各种不容易，但每个星期回家妈妈总是给我很多生活费，说用脑子，不能比别人差。最后一学期学费我和妈妈都不知从哪里来，那时候我们家养了一头过年猪，妈妈找人来买了，我们要把猪送去指定的地点这交易才算完成。山路本不平坦，又很远，这猪一会儿田间一会儿地头，有时干脆原地转圈圈，最后怎样给送到的，我都记不太清楚了，只是记得那真是急也急不得，快也快不了，这样我又继续上学了。有一个月回家拿生活费，妈妈没有钱，妈妈这一生两次剪掉长发都是为了我，第一次我一岁多时，老扯她头发玩，不得已她给剪了，第二次是我这次回家拿生活费，妈妈把它卖了给我当生活费。人们总会把食不知味的食品形容为形同嚼蜡，可你知道那次我咀嚼食物时候的感受吗？ 妈妈的万缕发丝，一个普通母亲对她女儿最诚挚的爱，啥都有，啥都是，又啥都不是，那份情又岂是文字能形容得了的。如哪家请客摆酒，在周末妈妈总会让我去，这样我又可以多补充些营养，我会在大家不注意时把好吃的放在口袋带回家给妈妈，到今日我也不觉得那是一件丢人的事，我只是心疼我的妈妈。再后来爸爸回来了，带了些钱，那差不多一年时间他们到底怎么了，我从未问过爸爸，我知道不说也必是一段并不愉快的经历。

我平稳的读完书，父母年纪大了，我也开始补贴家用，我的同学，身边的同事对爱情对未来的伴侣都有很多渴望，我从来只想找一个适合过日子的男人，有责任感，会孝顺我的父母，不重男轻女，尊重我，不约束我，他可以不高，也可以不帅，钱也可以一起去挣。在那个适合的人未出现之前，我会保存好自己的感情。很幸运，我遇到了，他是我初中的暗恋对象，学习很好，话不多，很有修养。记得第一次带他回家时，那是一个夏天，院子里堆满了从地里掰回的玉米，用脚踩在上面来回滚动时，它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乡村里的夜晚安静又清晰，偶有一阵凉风吹过，让人觉得十分快活。妈妈让我和爸爸在厨房做晚餐，妈妈叫出了我的男朋友（现在是我的先生）在院子里聊天，据先生告知内容如下：“你和某某是认真的吗？如果是，我会祝福你们，不是，就请不要耽误彼此，但你还是可以来我家玩，我可以收你做干儿子。”最后以先生的“我是认真的”结束谈话。听后我大笑不已，我的妈妈啊！ 我的先生是我中学的暗恋对象，记得有一次放学回家问妈妈：“某个地方是在二姨旁边吗？” 妈妈说：“是的，怎么啦？”我答：“没事，有个同学住那边。”先生来过后，妈妈问我：“你上学问过那同学就是他吧？”说真的，我当时真有一种被雷劈中的感觉。 我后来结了婚，婚后两年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努力工作，跟我的先生在工作的城市有了小小蜗居，我并未跟妈妈探讨过我的生活，但我知道她是引以为傲的。

在我眼中妈妈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女性，“感恩”这词是近几年才开始盛行，但在我很小时侯妈妈就会教导我：去客人家吃饭，从自己近的位置开始吃，不好吃也不要讲，自己少吃即可；今天谁帮助了我们，记得来日要回报，人当感恩。 我虽从小到大物质生活匮乏，但却是在满满的爱中长大，现如今见过我的人都觉得我应该是从小生活环境很好，其实是的，我觉得我比很多同龄人得到多很多。妈妈对于我不简单只是生养我的人，是知己，是每一段历程的导师和见证者，是这个世上最爱我的人。如果你的人生里曾有人如此爱你，你在前行路上会永不害怕，永不迷失。

妈妈的事就叙述到这里，想写母亲的故事，原因有二。第一：希望在某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搬个小凳，跟妈妈依偎着，念这段文字给她听，不要太小，怕妈妈听不清，不要太大，怕吵到妈妈，告诉她：“亲爱的妈妈！你所行之事，所说的话语，所讲的道理都是对的，女儿都记得，也永不会忘记！” 第二：妈妈代表了那一代人身上特有的坚强善良，希望可以用浅显的文字做一点点纪录。成年之后越来越觉得家庭对孩子的重要，希望我们每一个人都做一个好孩子，希望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做一个好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