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0月1日傍晚，国庆中秋喜相逢，深圳湾人才公园上演灯光秀，游人如织。我绕过拥挤的人流，沿着海边的栈道跑完了最后一公里。
跑完这最后一公里，我的跑步里程刚好刷新到1000公里。从2017年开始来深圳湾跑步，三年下来一共跑了257次，140个小时，距离不长不短，配速不慌不忙。
看着手机上的这些关于跑步的数字，许多和跑步相关的碎片记忆慢慢被唤醒，那些往昔的情境在眼前如电影般无声闪回。
1.
1996年的夏天，我参加中考。
那一年，教育局临时起意，通知我们那届考生要增加几项体育成绩作为中考的参考分，其中一项就是1000米长跑。
跑这1000米对当时的我来说是个很大的挑战，因为我自幼身体单薄，平日不爱运动，体育成绩特别差。那时的我正值“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诗强说愁”的阶段，爱去报纸杂志上摘抄散文诗歌，“悄悄是别离的笙箫，夏虫也为我沉默”，用飘逸的硬笔书法在纸上抄写下这自优美的诗句，便是年少时自以为最浪漫的事。
可一听说要中考要新增1000米长跑，渴望浪漫诗意的内心一下子被这1000米的忧愁充满。
只好临阵磨枪，连着几天在尘土飞扬的操场上气喘吁吁地跑了几圈，便惴惴不安地奔赴赛场了。
体育考试设在远在30公里之外的县城南郊，那里有一个铁路中学的运动场。我和同班的几个好友前一天晚上投宿在县城亲戚家，准备第二天的体育考试。
比赛分组时，我看到另外一个同学和我分在了一组，心里一下子找到稍许安慰。他的名字发音与“项羽”相似，我们戏称他为“项羽”。“项羽”本人形象与其名字相去甚远。他骨瘦如柴，力不能缚鸡。他热爱学习，虚心请教，性情温和，如旧时的文弱秀才。我想，他肯定也和我一样对眼前的1000米瑟瑟发抖。
发令枪响，大家争先恐后冲出起跑线。我和项羽一开始几乎并驾齐驱，没过多久，他突然变换线路插到我的赛道上，我不及闪避，被他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摔了一跤。当我站起来继续奔跑时，已经被小伙伴们远远甩开，连项羽也使我只能望其项背。
项羽和我最终还是都上了同一所高中。项羽高考失利，多半由于经济困顿，他父亲执意不让他复读。老师和同学苦劝无果，从此项羽便与大学失之交臂。我第一年的高考也遭遇失败，幸运的我在父母支持下，又坚持复读一年才终于如愿以偿进入大学。高中毕业后一别二十载，我和项羽彻底断了联系，再未有机会见到他，不知道现在的他过得好或不好。
人生的际遇如一场长跑，谁也无法在起点就预知终点。最初曾有一群人一起出发，中途会有人不慎跌倒，会有人因伤退出，会有人误入歧途，也会有人高歌猛进，但是我始终相信殊途同归 — 同归在生命赛道的终点。
2.
1999年的秋天，我进入大学。
大学同宿舍的老大来自南阳，78年生人，个子不高，黝黑粗壮，带副无框的眼镜，有学者的斯文风范。他姓孔，名令华 ，自诩是孔子第76代世孙，孔令辉的同辈兄弟。
孔老大性格孤僻，行事怪异。他几乎从来不去上英美文学课，而总是背着一本英文原版的《飘》和一本砖头重的《牛津英汉高阶词典》独自在图书馆自查自学；他偏偏喜欢上思想政治课，常常积极举手回答问题，然后对时事一番高谈阔论。他发言时那副忧国忧民的表情让我怀疑他可能真的是孔子后人。
和孔老大不同，我不喜欢皓首穷经，也不热衷谈论时政，而是迷上了校园民谣。下铺的兄弟有一把红棉吉他，他能弹会唱，我就偷师学艺，从此以后，男生宿舍楼开始常常回荡着朴树那首忧桑的《白桦林》。
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其他的兄弟要么花前柳下，要么彻夜不归，常常只有我和孔老大两个人守在空荡的宿舍。热爱《飘》的老大没有在图书馆泡到姑娘，热爱民谣的我也没有在美女如云的英语系找到一个票，我俩同命相怜。
“老五，要不咱们出去跑一跑吧，呆在屋里没啥意思” ，我们宿舍住了六个兄弟，论年龄我排第五，他们便叫我老五。有一次，老大实在憋不住了，让我陪他出去跑步。
那就跑吧，反正有大把精力无处释放。老大合上了他手里的《飘》，我撂下怀里的吉他，我们换了衣服跑下楼去。
这次不是中考的1000米比赛，放下得失的包袱随心而跑，反倒越跑越轻松。昏黄的路灯下，我俩一前一后沿着校园的水泥路不紧不慢地跑着，沿途与许多对恋爱中的男女擦肩而过，偶尔还会在偏僻幽静处惊起“一滩鸥鹭”。跑完一圈后，意犹未尽，又加跑了一圈。待到大汗淋漓，浑身酸爽，便吹着夜风回去，算是逃过了那一夜的青春寂寞。
毕业后，宿舍的兄弟们各奔东西。孔老大先去了重庆，后又转战江南，再后来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和所有的同学都失去了联系。未经证实的消息说他去了非洲经商，于是每年六月，每当我看到朋友圈晒的那些东非动物长途奔徙的图片，常会不自主地想起孔老大，如今的他还会一个人在非洲大陆寂寞地奔跑吗？
3.
2015年的冬天，我第一次创业失败。
黄昏将尽时，我习惯独自去阳台上伫立，四顾茫然：经营了将近两年的跨境电商业务一夜间被平台无情封杀，无数个深夜拼搏换来的客户和好评一下子烟消云散。感觉前途渺茫，不知路在何方。
看到一个中年大叔在小区跑步。在这个时间点还可以在小区悠闲跑步，多半也是一个苦逼的创业者。他一个人绕着小区稳稳地迈动双腿，眼睛看着前方，像阿甘一样一圈圈地奔跑。
“你得丢开以往的事，才能不断继续前进”，想起电影《阿甘正传》中关于跑步的一段话。
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可你已经无路可退，那就坚持前行，路就在脚下，生活总要继续，于是重启跑步。
没想到这一坚持竟间歇保持至今，现在跑步变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变成了一种获取快乐的方式。
个人以为奔跑是最原生态的快乐之一。当人类的远祖在原始森林中奔腾跳跃时，身体中会分泌出可以使人快乐的多巴胺，在漫长的进化历程中，这种快乐程序被大自然写到人类的基因中，世代永续，亘古不变。一个人在天地间自由奔跑，驾驭着一躯肉身，沐浴着清风明月，呼吸着清新空气，感受着多巴胺带来的快乐脉冲，心情自然感到舒畅。
近几年各地的马拉松赛事如火如荼，暗自也想挑战一下自己是否有参赛的实力。2018年的最后一天，拼劲全力在人才公园跑了八圈，创了个人跑步生涯的最远和最快记录。有时候，不走出舒适区挑战一下自己，真的不知道自己体内蕴藏着多大能量。
4.
看完灯光秀的人群潮水般地从公园涌到海边，把我从时光电影中拉回到当下的海边。此时，皓月当空，潮涌海面，夜风轻袭，心生欢喜。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年少时追星逐梦，长大后追名逐利，而今进入不惑，又想要去追云逐月。只是这次要追逐的云月不再是虚名浮利，也不再是宏图大业，而是那些内心真正喜欢的事情。追求自己热爱的东西，再继续奔走八千里长路又有何妨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