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加简书七大主题征文S2,主题:期盼故事
2000年冬末,我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拉上厚厚的窗帘,家里的门反锁了,卧室的门也反锁了,我蜷缩在床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仍是感觉浑身冰冷。我可能是感冒了,也许正在发烧。感觉很不好。想要一支烛光来温暖我,一点微光就足够了,太明亮,太刺眼也许会把我的身体刺穿,我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什么东西凉冰冰的,划过眼角,我真是太冷了。也许,把这一切写下来,我的病就会痊愈。
生命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残酷的。在我生命的头几年里,各种的小病小灾不断的侵袭我的身体,这对于我来说并不怎么痛苦,因为我并没有记忆,真正痛苦的是我的母亲,我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加上身体不好,备受宠爱。父亲在一家国企当领导,家里的经济水平还算宽裕。1975年,发生了很多大事,“四人帮”组阁阴谋遭受挫败,辽宁海城发生了一次地震,非洲国家安哥拉脱离葡萄牙殖民统治取得独立,各种振奋的或悲痛的消息,在我的眼前飘过,并没有对我产生任何影响。真正写进记忆的是:那一年冬天,我恋爱了。那一年我十三岁,遇到了让我一生都为之纠葛男人:兰振国。
他是我们学校的主持人,那时我上初一,他上初二。他总是穿着白衬衫,蓝布裤。那么干净,明亮,我感觉每个女生都是喜欢他的。这样的人,我怎么才能靠近他呢。学校大门口的旁边有一个小卖部,我和几个要好的女生放学后经常在那逗留。那有各种糖果,饼干,小零嘴,可是我们几乎不买,老板也不会因此而生气,那是一个文质彬彬的老板。我一度坚定地认为他在学校旁边做买卖,只是为了沾染学校的书卷气。我经常在这里等兰振国放学,看着他和同学说笑,看着他从校园里走出来,看着他在我的视线里渐渐远去。
1975年的冬天,非常寒冷,学校先是爆发了流感,大批的同学都感冒了,同学们陆续的请假,班级里总有几个空着的座位。接着没多久又开始腮腺炎的传播,初二年级有一个班级的三分之一都因此请假了。兰振国就在那个班级,我非常担心他。奇怪的是我一直都没有被传染,无论是流感还是腮腺炎。上初中以后我的身体愈加结实,好像彻底摆脱了小时候的孱弱。学校对于各种疾病的措施是加强锻炼,提高身体素质。特地在每天上午和下午增加了跑操时间。虽然我特别讨厌跑步,但跑操的唯一好处是我可以看到他。他好像也不喜欢跑操,跑步的时候总是皱着眉头,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呼着气。
那天,我跑到他身边时不小心崴脚摔倒了,就好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意外。可是这场意外过于真实,脚腕的疼痛似乎一直延续到了今天。后来兰振国问我“那天你是不是故意的”,我自己都忘却了。也许记忆并不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它会在以后的日子里演化成我们想象的样子。
兰振国立刻俯下身来扶着我,一同扶着我的还有我的朋友王晓。“你没事吧?同学?”,他的声音可真好听啊,不愧是我们学校的主持人。不知是疼痛还是激动,我半蹲着身子,捂着脚踝,竟然还挤出几滴眼泪来,嘴里窃喏道“我,我没事......”。“没事什么呀,郝欣,你看你都疼哭了,我们去医务室吧。”兰振国和王晓在我左右扶着我,我一瘸一拐的向医务室走去。穿过操场,再拐一个弯,教室那排平房的侧面就是医务室了,我多么希望这段路再长点啊,隔着厚厚的毛衣我能感觉到他的体温,闻着淡淡的汗味,我想,他和别的男生是多么不一样啊。
医务室的大夫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女人,发福的身体在白大褂下显得格外臃肿。一看到我们就高声问道:“怎么那么不小心,崴脚了吧?”她皱着眉头,让我坐到椅子上,把脚搭到前面的凳子上。她看了两眼就说“崴的挺严重啊,肿这么厉害。可以给开一个月的病假条了。”然后抬头看着我的眼睛,好像在寻找什么答案,我俨然被当成了一个故意崴脚换病假的坏学生。我什么也没说,好像在兰振国面前,我失去了语言的能力,不然我应该会据理力争的反驳。
从医务室出来,我们要尽快回教室了,快到上课时间了。王晓说“这可怎么办,晚上放学,你怎么回家啊?”
我也在犯愁,“晚上再说吧”。
“我可以借一辆自行车,我送你吧。”兰振国红着脸说“再说好像是我不小心撞到了你”。
我还没等回答,王晓就擅作主张的,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好的,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你一定要把郝欣安全送到家哦!”。
兰振国用力的点点头,眼神很坚定,好像接受了一项艰巨的任务。
我们各自回到教室,接下来的课程我似乎根本听不到老师的声音,我望着教室中间炉子露出的点点微光,思绪纷飞。
放学了,兰振国真的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辆“二八大杠”,他说:“上来吧,郝欣。”
我尴尬地指指脚说:“这个自行车对我来说似乎有点高,呵呵。”
“哦,你瞧我多不会照顾人,来,我扶你。对了,你家住在哪里啊?”
“就在电厂后院的平房里,不算太远,两条街就到了。那你家在哪儿,送我会不会绕远啊?”
“不会,刚好顺路。”他微笑着说。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他家和我家住在相反的方向,而且很远。
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看着他的背影,他又高又瘦,足足比我高出一头。我的手紧紧的抓住车座底下的铁架,生怕掉下去。
就这样每天上学是大哥二哥轮班送我,放学都是兰振国送我。日子过的飞快,一个月的时间转眼就到了,其实,我的脚一个星期就好的差不多了,而我偏偏拖了他一个月。这一年的冬天我觉得异常温暖。
在这段时间里我了解到兰振国的家里有五个孩子,他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两个弟弟。他的父亲是车工,是一位本本分分的技术工人,母亲去世的早,父亲一个人照顾他们兄妹五人,很辛苦,却没有想过再找一个老婆。他作为大哥,是家里的顶梁柱也是家里的希望。
我们聊了很多,聊到他喜欢听样板戏,聊到他的伟大志向,他想去当兵,报效祖国。还聊到他其实不喜欢当主持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走上这条路,也许是因为他嗓音好,或者是他觉得自己长得也算端正。说到这些的时候会不自觉的脸红。那时的他并没有意识到他选择的道路也许才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很多时候都是他在说,我在听,适时给与回应。我们熟悉很多了,我叫他振国,他叫我小欣。送我的最后一天,我们在我家附近的路口道别。
“振国,我的脚,已经完全好了,明天我就自己走吧。”
“没事,我再送你一段时间吧,小欣,你的脚应该再好好养养,不能累着。”
“振国,我真的没事了,其实,我早都好利索了,还让你多送我,这么多天......”我的声音越来越小,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心里嘀咕着,他会生我的气吧,说我欺骗他。
“小欣”
“啊?”
“我喜欢你。”
一阵眩晕,刚刚发生的事是真的吗,是真的吗?我不停的问自己。我回到家里坐在镜子面前,嘴角忍不住挂着微笑。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对麻花辫落在碎花布的棉衣上,身材瘦小,好像比同龄人要小上一圈。五官还算端正,可是我一直觉得自己的眼睛太小了。即使这样,我依然觉得今天的自己很美,很美。
我们一同度过了美好的初中生活,高中生活。那那段日子是美好的,她的美好让人在日后的回忆里感觉那么不真实,她的美好不应该为日后的痛楚而黯然失色,她永远存在那里,永远年轻。
高中毕业后我想继续上大学,振国选择工作,因为他的家里需要他的经济支持。我正式把他带回家,介绍给所有人。他也领我见了他的父亲和弟弟妹妹。
1982年的春天,我读高三,即将毕业,振国已经接了父亲的班,开始工作了。一天傍晚,我们在镇上散步。
“我们结婚吧,小欣。”振国突然对我说。
我愣住了,当然,我很激动,很高兴,这么久以来,这不就是我一直的愿望么?可是我真的完全没有想到,他会此时此刻向我求婚。我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怎么,你不同意么?”
“不,我当然同意。可是......”
“可是什么?”
“我还没有问过父母。”
振国松了口气,“嗯,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不想和我结婚。”
“怎么会,我今天回去就跟家里说。”
我父母是比较开明的父母,但他们不能接受家里最小的,备受宠爱的女儿,要嫁与他人了。父亲板着脸,“你不是想继续读大学么,怎么,不想读了?”
“不,当然要读,只是,结婚以后我会继续读的。”
母亲也劝说道:“姑娘,结婚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振国人很好,可是婚姻讲究门当户对。”
我很生气,和父母对着干,像着了魔似的,非嫁不可。
后来母亲总结到,生活中的任何事你都可以给儿女意见,帮助他们选择一条较为正确的路,唯有婚姻,是他们必须做的自主选择,你无权干预,也无法干预。
1982年的夏天,我与兰振国同志领证结婚了。
结婚后父亲给振国在自己所在的国企里安排了一份工作,要比原来的工作待遇好。振国很高兴,也很感激。我们住在父母这里,什么都不用操心。我想要考大学,我们的生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
可是,事情往往不能如愿,我落榜了。我很失落,不知道该怎么办。每天呆在家里,无所事事。
1982年的冬天,一道晴天霹雳,让我背上了巨大的伤痛:父亲突发心脏病,离世了。大哥、二哥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支撑着可怜的母亲。没多久,我们就接到通知:不能再继续住在父亲在世时,单位分的房子了,人走茶凉这句话,在此时得到了充分印证。那段日子全家人的日子都是灰色的。
“小欣,你说单位的人多么势力,父亲走了,他们对我的态度都变了,真可笑!”振国每天都跟我抱怨单位工作的各种不顺遂。
我心里很烦。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间慢慢冲淡了伤痛。
结婚后,因为我想上大学就一直没想要孩子。后来我几乎放弃了继续上学的想法,心想干脆当一个称职的母亲吧,可是我们依然没有孩子。
振国在单位里越做越好,年纪轻轻就已经当了干部。可是他并不满足,他觉得这一切并没有达到他的预期。1989年,他选择辞职下海。
这在当时是一个非常冒险的行为,放着铁饭碗不要了,自己下海经商。他和几个朋友合伙做起了买卖,倒卖电视,洗衣机,后来又倒卖木材,各种投机倒把。那个年代让敢于冒险,愿意折腾的人发了财。
我们的生活水平越来越好了,搬进了楼房,看上了彩电。可是日子却过得越来越没有滋味了。
我们的交流越来越少,他每天都有很多应酬,出入各种声色场所。有人善意的提醒,要我管着点振国,我总说,没事,我相信他。
事情还是发生了。
有一天,一个女人找上门来,她烫着时髦的大波浪,穿着高领白色毛衣,画着浓妆,嘴里叼着烟,在我面前吞云吐雾。
“你离开老兰吧”
她叫他老兰,我们也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不至于称之为老吧,还是这只是她们之间的昵称。
“为什么?”
“你看,你和他很不配。”
她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遍,让我感觉在她的眼神里过滤了一遍,有些恶心。
虽然我没有继续上学,但是我并没有放弃继续读书。我不知道她所说的不配是指什么?但她最后说的话真的伤到我了。
“你看你都生不出孩子,如今我怀孕了,老兰不能再继续跟你在一起了。”
我很震惊,更多的是伤心,一厢情愿的付出,换来的是背叛。我却平静的说道:“怀孕了,还抽烟?这样对孩子不好。”
时髦女人一甩头走人了。
和振国的谈判,充满硝烟与残忍。我像一个疯女人一样撒泼,像一个孩子一样祈求,像一位学者一样开导,一切的一切都无法挽回了。我过不去自己那道坎儿。
让我失望的是,振国并没有任何内疚与忏悔,他似乎早已做好了选择。他彻底成为了一个商人,知道如何获取利益最大化。
2000年的冬天,在经历了痛苦的挣扎后,我们终于结束了18年的婚姻。我想着真是漫长的一段日子。
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你和我。
我走在马路上,感受着千禧年的热情,内心冰冷。找了一个饭店,自己喝了两杯。眼泪不由自主的往下流。
三生有幸遇见你,纵使悲情也枉然。兰振国终于还是在我的视线里渐行渐远了。
期盼一点微光,带我走出这片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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