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和無冥赶回去的时候,果然已经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無冥费了老半天劲将沈相公从井中捞了上来,浑身湿漉漉的他瑟瑟发抖,我找了件干净衣服来给他披上,却被他拒绝了,口中一直在念叨着:“妖、妖怪……”
無冥十分不耐烦:“我说沈相公,你不是早就知道你女儿是妖怪吗嘛!怎么,这是怕别人不知道?”
沈相公眼神中写满恐惧,那种恐惧是宁可跳进井中淹死,也不愿意被妖怪杀死的恐惧:“好多、好多条尾巴……”
“九尾白狐无疑了,看来念霜荷的一身修为真的都给了九儿,奇怪,九儿怎么不见了?”
不多时,只见九儿煞白着脸,手中捧着一个坛子,瞥了众人一眼,径直来到沈相公处:“生前娘亲没有名分,死后一定要入你们沈家祠堂,前面带路吧。”
我蹲下身来:“九儿,你这是做什么?你娘亲看到你这样也不会开心的啊!”我明显看到她的脸色由晴转阴,最后狂怒地一甩袖,将我掀飞开去,没想到竟是这么大的力道!無冥试图抓住我,也差点将他带倒,原以为这一摔肯定不轻,谁知却被一人稳稳接住,我回头一看竟是临翧。
他望着我的眼神那般平静,似有海深,不起波澜,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原谅我贪恋这短暂的温柔……嗯?什么味道?临翧一手将我揽得死死的,另一只手却端了一打韭菜盒子,面无表情地问我:“还没吃早饭吧,要不要一起?”
“咳,我不好这口,小哥哥请自便。”
我差些忘了九儿,只见他狂怒至极:“我都听说了,昨日之事!为什么在她被逼刑架之前你们都没有阻拦?以为她想死?你们自认知道娘亲心中所想吗?”
無冥摇头站了出来:“是我的错,我没有想到老板娘身无法力……”
“我不想听!”九儿忽然炸裂,一袭红衣的她怀中抱着念霜荷的骨灰,腾云而起,身后九条尾巴在空中飞舞,难掩的煞气!出手就是排山倒海之势,不仅房屋片瓦不留,我又一次要被刮飞开去,临翧终于扔掉了手中的韭菜盒子,妥妥地接住我,挥手之间就改变了风向……
九儿不死心,将手化为利爪向临翧扑来,临翧丝毫没有要躲的意思,伸手向天,只见头顶之山黑云怒狷,忽然一道天雷猝不及防地打下,似有开山劈地之势,九儿中招倒地,口吐白沫……
临翧见状,仿佛也受到了惊吓般,疾步跑过去抱住小九儿,仔细查验她的伤势,仿佛刚刚的事情跟他没有关系一样,真的好奇临翧到底是什么来头,法力竟在九尾白狐之上!
九儿奄奄一息:“我是不是快死了?死了之后可以见到娘前吗?”
临翧回道:“想都别想,即使你死了也见不到你娘亲,但是活着可以。”
“活着……要怎么见到娘亲?”
临翧表情极其严肃认真:“当然是在梦里了……”
我尴尬地冲他一笑,哄小孩子简直不要太容易啊!
無冥此时收起了那份玩世不恭,他对待案子时总感觉换了一个人:“沈相公,还是带我去见一见你现在的那位‘娇妻’吧,老板娘的魂魄至今不肯入六道,我怀疑是生前她们二人的恩怨牵扯,为此我必须为她讨回一个公道……”
沈相公仿佛见鬼了一样:“你怎么知道她的魂魄……你是谁?”
無冥霸道地回他:“不要问我是谁,问了你会后悔,我只是想主持公道而已,带我去见猎户女。”
沈相公眼中掩饰不住的悲伤刹那间展露无遗:“她现在已经成了活死人,即便杀了她也于事无补,我何尝不知道当年的真相,只是霜荷从来未对她有过半分怨憎!”沈相公说这话我是信的,因为猎户女那么上不得台面的作为,真的难以让念霜荷将她放在眼中。
沈相公卸下了头上的乌纱,对临翧道:“既然她心中有冤,没有办法转世轮回,那就拿我的今生换她的来世吧,究其本原,是我将她逼迫至死,我愿意还这条命,只是她杀人的罪过就没人再替她换了,不管当年谁对谁错,她总归是害了人……”说话间两行清泪应声而落。
我笑道:“沈相公,你还真是拎得清啊!只知道念霜荷误害猎户女,殊不知这个猎户女造下大孽,她为了抓捕白狐,竟然放火烧山!整个邙山生灵涂炭啊!本来念霜荷跟她的恩恩怨怨是扯平的,若非要说的话猎户女还要亏欠念霜荷许多,但是她也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可是你呢?却逼死了念霜荷,打破了之前的平衡,你说的没错,她的冤情最终在你。”
“原来如此,沈某的双手果然沾满了鲜血……公子动手吧。”
無冥回头问道:“夙盈,如果你错了,这可又是一条冤魂。”
“怎会?尽管动手便是!”
無冥“唰”地一声从腰间抽出了噬魂索……
“等一下!”临翧叫道,“杀了他,九儿以后怎么办?”
“即便让他活着也不能给九儿什么!再说了这位父亲大人的眼中何曾有过这个女儿,昨日之所以祈求乡亲们饶九儿一命,不过是在做戏罢了。無冥,动手吧!”
这一刻沈相公眼中淌出两行清泪,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無冥办事向来干脆,噬魂索一出,沈大人立刻阳寿散尽。
“無冥,我骗了你……沈相公并非杀害念霜荷的罪魁祸首!”
無冥转过脸来,上面清晰可见丝丝血迹:“你在耍我?杀人好玩嘛!”
“可是擦亮你的阴阳眼,念霜荷的魂魄也安然遁入了六道轮回了啊!只是她并非怨灵,而是念灵……”
“念灵?什么意思?”
無冥的不解,临翧的疑惑,是啊,他们又怎么会理解:“我在念霜荷的记忆中看到了她的梦境,从她与沈相公相识,这七千三百多个日日夜夜,几乎每晚都会梦到同一个人,这该是一种怎样的念想?”
“可是…可是怎知这不是念霜荷的一厢情愿?如果沈相公是被迫,那么他死后魂魄也不会遁入六道轮回了?”临翧一边吃着韭菜盒子一边问道。
“不,沈相公不是,但并不能证明他是心甘情愿赴死的!只能说他对念霜荷的死有愧……”無冥辩解道。
好似一个比一个有道理……
说什么沈家祠堂,九儿还是太天真,我在念霜荷的回忆中得知沈凌州早就辞官回家,照顾年迈的老太太,而就在前几天,老太太病重,想要见孙儿,沈凌州一封书信回来要念霜荷带着九儿过去,可那时候的念霜荷也是卧床残躯,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又不忍心让九儿自己走远路,所以并未回应。
老太太最终没能捱过,撒手人寰了,而沈凌州这一路过来找念霜荷,早就撇下了家中那位,仿佛无牵无挂般,赶上九儿胡闹成亲也纯粹是巧合而已……
“等九儿醒过来,问过之后就知道了……”
“小丫头片子能问出来个什么?”
“当然是问这个骨灰坛子是从哪里拿的,若要祭奠可不止一个坛子吧。”
当然还少一个灵位,小丫头不识字,只知道这坛子里装的是骨灰,是娘亲的遗骸,殊不知这灵位也是沈凌州给念霜荷置下的,無冥看后不以为然,认为这不该是念霜荷的灵位,因为灵牌上写的是:
“念双合”
“还是不承认沈凌州对念霜荷的情吗?强弱之势确实影响过二人,但是对一个人的感情真的不是说变就变,十年,不过才十年而已。将心比心,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但是后来她做了错事,你要用多长时间去原谅她?又要用多长时间去忘记她?”
無冥深深打量着我:“用一个眼神去原谅她,用一辈子去忘记她。”
在他出口之前,我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在他出口之后,我后悔去问这样的问题了。
“念双合”,原是这样的名,这样的字,沈凌州并非无情,他对老板娘的情自始至终从未变过,只是作为一个读书人,太过迂腐,眼中非黑即白,是非善恶在他看来未免太过简单,口口声声说道的罪孽实则是不堪一击的误会。
而念霜荷本质是个明白人,口中虽然不说,但是心中明了,情起之时何其美好,而寻常日子又何其枯燥,沈凌州失去了对她耐心,她不是不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走是早晚的,那碗羹不过是个契机。
走便走了吧,离便离了吧,只是这情却从未断过,昨日念霜荷求死,也并非是无力抵抗,而是看破红尘之后,对情爱无力回天的无奈。悔?是悔的,可是换个人就不悔了吗?
不然。
下雨的天,打湿了鹿饮阁的御衣黄,小九儿一人在店内忙活,看到我们之后,欢天喜地地就扑向临翧:“夫君,你什么时候来帮我啊!”临翧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小脑瓜:“待到御衣黄花叶同枝,待到醉金瑶不老不迟……”
我听罢粲然一笑,他看着我,说道:“就是这一笑,如沐春风,向来也奇,一人饮酒,何事如此开怀?”
“无事,可能就是无事,总喜欢这样笑笑,烦心事多了,反而成了借酒浇愁。对了,那日你怎么知道……?”
“额,这个……早在长野的时候,我从無冥怀中抢过你,那时便察觉出你没有心跳,但还是能像其他人一样应该是冥王之眼的缘故吧。”
“你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但是知道得很多,说实话,我对你很好奇。”
“恕我不能满足你的好奇,总感觉自己要找什么,却已忘记了要找什么……但是天尊可是四下在寻找冥王之眼,你万要小心。”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才缓缓明白,为什么他尝出病危之后的老板娘酿的酒迟了,却还是赖着不走……
“夫君,姐姐,你们要吃些什么吗?”
临翧大马金刀一坐:“来碗羊肉汤,要膻味十足的!”小九儿白了他一眼:“小店没有羊肉汤。”
“那来碗鱼肉汤,要腥味十足的……”
这次我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看着他整个一肤白貌美的如玉公子,怎就这般重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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