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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吴名念双,是柱国大将军的女儿。我们吴家世代出武将,阿耶是开国大将,大哥二哥也都带兵驻守一方。我呢,自幼跟随阿耶也练就了一身好功夫,十岁就跟着大哥上过战场。战事平定后大宁建朝,我阿耶就被封为柱国大将军,我也跟着水涨船高,及笄礼去皇宫由先帝亲自主持,被先帝亲封为“念瑾郡主”。
就是我及笄礼那日,我遇见了文渊。
“喂!你做什么?”那日清清池畔,身着白衣的文渊久久站立着。我看不到他的神情,只心觉他想要投身于那潭清水中。一个箭步上去,我猛地抱住了他。
他比我高出不少,我只得抱住他的腰。夏日衣衫单薄,文渊冷冰冰的身子贴着我,透着药草的清香。
“啊!”他定是没料到我的出现,一个不稳,我们俩通通落入水中。
我虽上阵杀敌不让须眉,但唯独怕这水。扑腾了几下我就渐渐沉下去了。
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文渊的面庞。我刚想劈手去攻击他,却被他拦下。许是感了几分伤寒,我也着实无力,竟是被一个没有功夫的人拦住了胳膊。文渊的面庞三分妖冶,三分柔和,但更多的是淡然的忧伤。我自以为大哥二哥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翩翩佳公子,但看到文渊的第一眼,我就沉醉了。
这是一间典雅的屋子,也透着淡淡的草药香。我已被换上了干爽的衣物。
“姑娘,你的衣物是丫鬟换的,若是无碍了,就快走吧。”文渊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与我撇清干系,赶我走。可惜了,我花了一辈子才听懂。
“你……你不会再……”我还是放心不下他,怕他做出什么伤身的事儿。
“姑娘,皇城之内,言多必失。”
我刚要离去,却不想当年还是太子,如今的皇帝进了屋子。
“阿渊呐,你知道那本《法华经》……”
太子竟也不敲门,自然地走了进来,差点儿撞上了我。
我是个练家子,自然反应下就一个扫堂腿将太子按在了地上。
“哪里来的刁民?”
一定神儿,我才意识到我把皇太子按倒了,连忙跪下来求饶。
“原来是你呀,刚刚父皇还在找你呢。想不到,你在这儿啊?”太子起身理了理衣袍,调笑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啧啧啧,阿渊你可真有本事,入宫一次的双儿妹妹就被你俘获了?”
“太子……我……”我连忙解释,却发觉百口莫辩。
“殿下,先让她走吧。”那句话里含着文渊全部的无奈,可惜我还是没听到。
后来我知道那日的男子名唤文渊,他爹以前是军医,还从属于我阿耶营中,几年前命丧于战场。文渊是太子侍读,也在宫中行医,年纪轻轻却医术高明,深受先帝喜爱。
自那日后,我才懂了何为情事。每每想到文渊,我都忍不住心跳加速,平日里也学着些往常最厌烦的女工刺绣,着装打扮也渐渐有了几分女子的模样。
京城里也传出来我和文渊的流言,人言可畏,我当时却暗自窃喜。中秋宴随阿耶入宫,我便顺理成章地被先帝赐婚,与我心心念念的文渊结为秦晋之好。那时的我满心欢喜,感觉自己掉进了蜜罐里,却不想,一朝错,错终生。
我与文渊成婚后先帝赐了我们京畿的一处居所,阿耶也是百万嫁妆送我出嫁,好生风光无比。可婚后,就算我对感情之事再迟钝,都能觉察出文渊对我只有礼待,只有顺从,没有一丝爱意。
我们成婚四年多后先帝驾崩,太子继位,改号“狩昌”。先帝丧仪的那日,皇城千里白披,处处笼罩着肃杀。我位列郡主,也进了宫。
那日下着雪,我特意亲自给畏寒的文渊披了件厚重的白色披风。雪地上跪拜几次,前方的玉莹公主竟体力不支地倒在了雪地里。一旁的公主丫鬟们都还未来得及扶起她,却见一颀长身影不顾礼仪和风雪,疾步穿过一众臣子,来到玉莹身旁抱起了她。是文渊。那日的他,竟然不顾无数双眼睛和礼数,只为去救护玉莹。
我依旧跪着,眼里只有一片雪白。我为文渊披上的披风被他披在了玉莹身上,或许有泪留下,却是结成了冰,寒了心。
那日我知晓了文渊对我冷淡的缘故,那日我淡淡笑着告诉大哥二哥我无碍,却在无人时泪流满面。几前的上阵杀敌,我的气性也是极大的。可面对文渊,我却不敢有任何脾气。我好害怕失去他。可我终究是没有得到他。
先帝新丧,前朝一些余党又蠢蠢欲动。阿耶年纪大了,已欲告老还乡,大哥二哥都上了战场。自丧仪那日后,文渊每日入宫为玉莹公主把脉调养,玉莹的驸马已丧多年了,她与文渊也是一同长大,现在中间只插了个我了。
罢了,罢了。那时的我对这种事儿毫无头绪,倒不如请缨出征,去做自己擅长的事儿。
前朝余党纠结北方蛮族,敌军众多,战事吃紧。我在极寒之地以雪为水,以地为席,幸而大哥保护周全,躲过了一次次危机。
一日,大哥带领敢死队突袭敌营,却是中了埋伏,活生生的大哥再次在我面前,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援军一到,我便亲自回京,带着大哥回我们吴家。
阿耶在我出征后的这三年竟是病魔缠身,听闻大哥的死讯后,悲戚不已,每况愈下。
那日病榻上的阿耶拉着我的手,曾经上阵杀敌以一敌百的他竟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双儿,爹……对不住……你们……”一语毕,阿耶也断了气。
我终究是那么傻,谁的话都听不懂。阿耶最后的一言,我竟也听不懂。
在京修养的期间,我从没回过我的家——我和文渊的家。听说,文渊和玉莹公主已私定终身。听说文渊要成为玉莹的驸马,念瑾郡主为妾。听说……
“吴氏一族,外通叛贼,罪大恶极,夷灭九族。朕念及旧情,特赦吴氏幺女念双,废为庶人,钦此。”
二哥通敌,我是万万不信的。而今他不知所踪,我们一族也要被满门抄斩。
“姑母,姑母!”大哥二哥的孩子们哭闹着,被行刑之人残暴地带走,雪地上只余下猩红的血。而我,吴家唯一被特赦的人,被捆绑在柱子上,嘴巴也被封住,只得眼睁睁看着吴家的一个个人被拖走。
再次睁眼,就是又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文渊,我的夫君。一如八年前我及笄的那一日。
长久的无言,狭小的室内依旧是淡淡的草药清香,只有火炉里噼噼啪啪的声音。
“我无碍了,这就走。”那一瞬我就回想起了文渊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懂了,迟到了八年,错付了八年。
起身,下榻,我连鞋子都没有穿,就失神地跑了出去。
雪地里,我赤着足,只着薄纱。这座院落还是八年前布局,只是由夏日变成了寒冬。
“你本已经死了。”我跪在皇帝面前,他淡淡地叹着气。
“念双,朕知道你心中不平。朕留着你的性命,你该知朕的意思。”
“要我叩谢圣恩,对吗?然后,要我再度出征,对吧?”我颓然又讽刺地笑着,“从前跟随我阿耶的将士,定是对你派遣的新统帅,心有不服吧。”我咯咯地笑着,虽仍旧跪着,但身上的戾气通通外泄。
“大胆!朕,原本想给你个将功赎过的机会,不过看你如此执迷不悟,也罢,你便不要再想恢复昔日的荣光了。”
“昔日荣光?呵,昔日,有的只是忧苦,和被人算计的无知,何来荣光?”
“你!谁会算计你?你二哥暗通叛贼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你竟然敢说……”
“我可没说,是皇上您自己个儿说的。”我站起了身,依旧赤着足,一步步走近龙椅。
“皇上,您可真是煞费苦心啊。在关外派人暗杀了我大哥,在京城日日往我阿耶饭食中投毒。我二哥现在不知所踪,也是您的手笔吧。”
“你……你在胡说什么?朕怎么会……”
“我大哥那晚偷袭敌营,是您派的一个亲信给我们提供的地图。我大哥有去无回,他尸身上的箭伤我反反复复比对过,是皇家御林苑的箭吧?”
“我阿耶临终前说他对不住我们,为什么?因为他功高震了主,让你忌惮。最不该道歉的人在道歉,最该道歉的人却坐在皇椅上洋洋自得,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
“我二哥呢?你也不想让他回来了吧。可惜了……”
语毕,我二哥飞身入殿,身上布满深深浅浅的伤痕。殿外一片尸身,暮色里淌着鲜血的味道。
“南宫小儿,夷灭我族,我毕血祭皇城,覆你大宁!”
我快步向前,一支金钗登时插进南宫魏的胸膛。
“你们……竟然造反……朕……是为了天下……”
“皇帝南宫魏——驾崩……京城戒严!”二哥猩红的双眸一刀刀剜着南宫魏的尸体,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双儿,我们终究是迟了。我们家……还是没了。为什么?”二哥仰天怒吼,我则又把那支金钗插到了头上。
“钗头凤。这支钗上果真有凤凰!”这支金钗是文渊送我的唯一的物什,在我们成亲后的第一天。
文渊……终究还是要面对他。
当我看到他再一次身着白衣峨冠博带,宛若谪仙般出现在我面前,我就知道,这一世,无法与他成双了。
“写好休书,你离开这儿吧。”半月后南宫魏的皇长子继位,一个九岁的孩童。我和二哥不会让这好不容易平定的江山再度动荡,扶持那个孩子继了位。文渊依旧是过去的模样,这个被派到我身边的眼线,做得可真是糟糕。
“双儿,我们一起走吧。”第一次,他叫我“双儿”;第一次,他对我说了“我们”。
“我让你滚!带上你的玉莹,滚得越远越好!”我怒了,明明一切都变了,怎么奢望从前所奢望的呢?
文渊背对着我,遮住了光。
“多年前我被先帝告知,我阿耶是被你阿耶处死的,因为他没能治好你阿耶的头疾。我信了,接受了他的安排,与你相遇,与你成亲,将你们吴家的动静告诉他。可当他告诉我要诛杀你们一族,我就知道,我不能再做他的眼线了。我愧对你,愧对你们家。从一开始,我就不想让你爱上我,我不想让我的罪孽更深,不想让你错付一生。可是……”
“我阿耶,没有头疾。”我闭上了眼,不想再睁开。
长久的沉寂后门响了,自那之后,我就再没有见过文渊了。
许多年过去了,我头发花白了。那日我抱着小侄儿听戏,台上的戏子伴着莺莺与王生。
“碧云天,黄叶地……”咿咿呀呀了许久,小侄子累了,被奶妈抱了下去。
“想着昨日受用,谁知今日凄凉?”我唱和着词儿。
“可是……我爱上了你。”那日文渊的话,我听到了。可也只能是听到了。
我们之间隔了那么多,我们从一开始,就应该分离。
“今日凄凉……今日……凄凉……”
我姓吴名念双,只念着今生今世得一心爱之人成双成对,可惜了,我姓吴。还是……勿念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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