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母亲

      想想母亲

        詹中雪

      老母年今八十有二，岁月的风刀霜剑已经将她身上刻满伤痕。她步履维艰……

      想起她的好，虽粉身碎骨也不能报其万一。

      家贫如洗的岁月，我父亲已是羸弱之身。是母亲用其女性的坚强撑着我倾危之天，她用伟大的母爱哺育了我，护卫着我，培养了我……

      她经常拥我在怀，无限深情的吻着我的头，我的脸，任由泪水滴落在我的头脸——我知道母亲爱我，她有着满腹心酸，她承受着常人非能承受之压，却生怕我感觉到苦，她在抚慰我，温暖我！此时，她对我经常说的话是要争气啊！

      可我却不争气，自小就瘦弱多病，她就遍求名方，呕心沥血地给我营养。可我不领情，常常将母亲舍不得吃一口的好东西浪费，大多是送给了邻居家堂哥吃了。母亲又怒我不争，一把抱住“我的崽真大气！”……她凤眼圆睁，深情款款……那时，我的母亲真是世上最漂亮的女人！

        七岁那年的正月初一，我的父亲重病在床，高烧作寒颤已是床作吱响。母亲急得团团转，她需要派人去距家三里的叶家村接一个叫叶文生的医生。出于禁忌，女人不能去，别人不好叫。我请母亲让我去。母亲知我虽小，但到叶家坂讨野菜的事我已是经常。她嘱我小心，便无限担心地目送我出村。我一路紧赶，问到了叶医生家，已是十一点多，他家聚了不少拜年的客人，饭菜都上桌了。叶医生多次到我家为父亲治病，也认得出我。他再三请我一同吃饭，我坚持不肯，我决心我要争气。当然，这是我当时的认识，似乎不吃那饭就叫争气！我便在他门前的桃树枝上靠着，装着在玩，等了一个多小时，看着叶医生送走了客人，便陪叶医生小跑回家……母亲知我辛苦，委屈了我，亲手为我盛了一碗饭，挟了三块年肉——她看着我吃完，又嘱我多吃。她补偿我，我吃的是多么幸福的母爱！

    集体经济时代，母亲饱受折磨与屈辱。那年月 ，农村各家的收入取决于各家在村队的出工。我父亲多病，致使我家缺少男劳力，母亲便拼命地为生产队出工，为家庭争工分。家里九口吃饭（她七个儿女，四女三男)，争工分，分粮食全靠她。所以我家自然成了队里的短钱户。年终生产队结算后，短钱户便要向队里退现（就是用自家的财产折价交出，以此抵自家不足的工分钱）。每次退现，队里的干部来到我家，见到一些好一点的家具便搬。此时，父亲常常是蜷在一旁默不作声，母亲便上前去求人把价格作高一点。有几次，母亲为干部们的不公力争，便招来干部的批评：退现的思想不积极，态度不端正。干部们一声令：搬！母亲上前拖着，于是被推翻在地。她从地上爬起，眼泪喷涌而出，却不哭出声来。我们姊妹便哭作一团……我那时感受到母亲是多么的屈辱和坚强！父亲的病是不能经风历雨，但为了家计，他便谋求做些小生意。有一次，怕别人知道，他赶着大早出门，到都昌县万户乡（离家80来华里）去贩来几十斤咸鱼，摸夜到家。可还是被人告到了生产队。队上的干部与贫下中农代表几个人第二天便来到我家，要交出咸鱼……父亲仍是蜷在一旁不说话。只有母亲上前解释遮掩着。他们不由分说，推开我母亲，冲进内房就看见两袋鱼，说要没收，割掉资本主义尾巴。母亲为了鱼不顾一切：摆出了鱼就是命，命就是鱼的架势。结果是鱼也拿走了些，父母都在村民大会上挨批……缺乏实力的人家在批斗会上自然随人贬讽，父母的冤 屈也不溢于言表。他们说儿子也有八九岁，为什么不给队里放牛，还送什么学？自不量力……母亲忍辱负重，在家禁不住一把鼻涕一把泪。我们姊妹只是跟着哭，父亲往往一句：我还没死呢！劝住我们的哭。

      艰苦的岁月固然难熬，却依然过得快。

      一九七九年，我十六岁了，仍然在读高中。那年冬天，附近有一口鱼塘被抽干，那天下午，许多村民都拿着渔具说是去搅塘取鱼，我不知就里跟着就去。冬天的池塘，风急水寒，齐大腿深的淤泥寒心彻骨。我在冻得发抖时，突然发现人们四散奔逃，听人在喊：谁让你们捉鱼？打！几个大汉将我围住，其中一人一拳将我打倒在泥水里，接下来的拳打脚踢不计其数，再下来是揪着头发按在泥泞中溺，很快便将我打得半死……后来，一位善良者将我从泥中拖出，送我回家。母亲在许多磨难中都是有泪无声，这次她嚎啕大哭，她舍不得儿子，伤心欲绝的样子叫我无地自容。母亲逢张告李，找大队干部申诉，她在为我讨回公道。可打我的人是一个村长，大队书记说了句要批评他也算是答复。那年月，中国社会的法制尚不健全，民众维权靠干部随心的“公断”而已。所以我的被打只有自认倒霉，唯有母亲的心血在为儿子疗伤……

      母亲的苦难叫我恨不得迅速成长，我是她长子，应该为她分忧解愁。一九八二年，我己经十九岁了，也已参加教育工作。那年暑假，村里一群男人们到枧田街的山里判山斫柴，我以一个成年男子汉的身份申请加入了。我们湖区，当时最欠缺的是燃料。平时母亲总是斫剌扒 茅的解决家里的燃料问题，太苦了，我想为她争气。可我在上山的第一天下午，就被在我山坡上头一个人砍下的一根大树打了头，倒在地上，晕死过去。人们吆喝着聚拢，用衣服将我担下山，又委派我的一叔一兄连夜用大板车送我回家……

      我醒来时是第二天夜里，只见母亲在我床边，一手抚着我，一手倚着床边在微睡，一有动静，她便醒来，惊喜又悲伤的样子。她喜我之不亡，悲我之重伤！我叫了一声妈，她没有哭，只是滴泪在我脸上，严肃而坚定地说：“孩子，你要坚强！”我深知，母亲在命令我不能死去！我也知道我不会死！只是现在想来奇怪，我母亲一个文盲，怎么就知道坚强一词呢？油墩街卫生院里，母亲在我床边精心护理了七天七夜，我也有感于母亲的坚强而坚强地活过来了！事后也有提及找那斫树人理论的，母亲说都是邻居，又不是有意，也就算了。

      如烟岁月 ，不堪回首。在母亲年入耄耋，形容憔悴不堪，行为怪异不雅之时，我却不能忘记母亲与我的恩爱，于我而言:母亲是我生命的保护伞！母亲是我精神上有力的支柱！母亲是我生活向上的动力！

      如今，我也已赋闲，愿在母亲的有生之年多陪陪她，愿她多感受一点人世间的甘甜！

      随着时代的进步发展，愿我们所有的母亲晚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