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梦

      人生如梦，梦中惊醒，世事变幻几何？陈佩斯戏台三部曲之一的《惊梦》以最美昆剧《牡丹亭》串起战火硝烟时代的风云突变，人物命运的辗转波折。《牡丹亭》是古代中国最美的爱情梦，台上的这出《惊梦》是战火纷飞年代，大地的惊梦，人们的惊梦，“梦惊已是新天地，旧曲依稀绕古城”。看得台下观众如梦如幻，唏嘘不已。

    《惊梦》讲述，战乱年代，陈佩斯扮演的昆曲大班和春社班主童孝璋，为保戏班上下一大家子的生计，率众人来古城平州演出，刚踏进平州，一场激烈的拉锯战骤然打响。演出落空，口粮无着。一筹莫展之时，刚占领平州的解放军部队慕名前来，省出自己的粮食，诚恳地请戏班排演一出劳军大戏。雪中送炭，老班主感动在心，满口答应。可谁知，部队拿来的却是一本残破不全的笔记，里面的唱段闻所未闻，战士说，这出戏叫《白毛女》。老班主坚持“应了的戏，就得唱啊！”于是著名的昆曲大班，精致优雅的《牡丹亭》剧组，殚思竭力，艰难完成编排，结果演出大获成功。然世事难料，正当戏班沉浸在欢乐、安定的气氛中，古城又换了另一拨部队，这是一支穿戴精良、看着派头十足的部队，这支部队也要求戏班演出一场劳军大戏。纯朴的童班主看不懂个中乾坤，天真地为他们演了《白毛女》差点惹来杀身之祸。。。。。。

      看着陈佩斯的戏长大，他的表演给人们留下了许多欢笑的回忆，而好戏更在后头，《惊梦》是至今为止我看过的他最好的作品。班主童孝璋是一名善良、质朴的老艺人，虽不懂政治，不懂其中的风云变幻，但从戏中学到 “仁义礼智信”始终保持一名传统艺人的操守。这样的角色如果换了别人演，也许会庄重有余活泼不足，但陈佩斯演得亦庄亦谐，充分发挥了他的喜剧天分，又突显了深厚的艺术功底，把人物演得内在蕴藉又活泼生动，挥洒自如。

      作为灵魂人物，陈佩斯带动了整出戏“笑中有泪”的风格。无论是人物的对白还是表演，都有许多幽默、风趣之处，观众席上，时时发出笑声。如童孝璋问秦向成（共产党野战军司令），他的老师是谁？秦幽默地回答“马克思”童回应“姓马的？”熟悉陈佩斯的读者，只需联想一下他的表演风格，估计都会忍俊不禁。有一场，童孝璋准备亲自上阵演《白毛女》里的人物，童问角色叫什么名字，戏班的人回答“黄世仁”台下观众轰然大笑。由于演得太成功，看戏的士兵假戏真做，差点开枪打死童孝璋。陈佩斯把惊魂未定的班主演得活灵活现、诙谐风趣。而士兵开枪打“黄世仁”是陈强当年演《白毛女》时亲身经历的事实，陈佩斯把它搬到舞台上，也是对自己父亲，老一辈艺术家陈强的致敬。

      作为喜剧世家的第三代，陈佩斯的儿子陈大愚也在戏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城中首富之子常少坤。他是第一个出场，模样俨然年轻时的陈佩斯。他扮演的常少坤，是戏中最悲情的一个角色，时代的轰然变换，在他身上体现得最为突出，时移世易，命运随之浮沉。曾经的首富之子被赶出家门，到处躲避，还是善良的戏班暗中收留他，然而还在余惊未定之时，突然间峰回路转，变回锦衣华服的大少爷，不过终究是昙花一现，最后他变得疯疯癫癫。命运骤然间的巨大反差，或许是那个时代的常态，在风云翻滚的巨浪中，多少人被无情地吞噬。这个大少爷，本质善良、单纯，是痴迷昆曲的票友，不谙世事，沉醉于《牡丹亭》美丽、梦幻的世界中，那知“良辰美景奈何天”，繁华如梦。

      剧中最具有戏剧性冲突的是对峙的两军司令。两人是少年同学，都是昆曲迷，年少时常常一起飙戏，没想到几十年后，竟然在战场上对垒。他们懂昆曲，曾分别与童班主谈戏，回味《牡丹亭》情不自禁地哼起来。追忆年少沉醉于昆曲的美好时光，不胜唏嘘。童班主问，为什么现在不听戏了？两人的回应是一样的，现在还不是时候，将来有时间一定要好好再听《牡丹亭》。可叹的是，他们最终都没有等到这个时候。在大势已去的情况下，谭世杰（国民党兵团司令）没有听从老同学的劝告投降，而是选择自杀。那一幕很悲情，只见谭世杰整整帽子，扯扯衣服，一边唱着昆曲，一边缓缓转身向着远处走去，拿出手枪对着自己的头，只听到砰的一声。。。而作为胜利一方的秦向成（共产党野战军司令）也没有等到好好听《牡丹亭》的那一天。有一场戏，一名战士受秦向成之托，把一张旧的戏票交给童班主，那是秦向成年少时看童班主父亲演戏的票，他一直珍藏着，因与童班主相交投契，心里想着把它送给班主。可当童班主拿到这张票时，上面是血迹斑斑。真是，一曲肝肠断，何处觅知音？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战火纷飞，颠沛动荡，唯美的《牡丹亭》似乎显得落寞，但依然余韵不绝，因为那是人心里不绝的美好情怀。童佩云（和春社青衣）和何凤歧（和春社小生））戏里是杜丽娘和柳梦梅，戏外是青梅竹马的情侣，两人沉醉在《牡丹亭》唯美的艺术世界中，沉浸在两人纯洁的爱情世界中，生死相依，不离不弃。至雅至柔的昆曲艺术和残酷的战争形成了极为强烈的对比。他们和他们演的戏，是剧中美的化身，也是人们向往美好生活的象征，余韵不了，情不了！

      剧终，几番风云变幻，人世沧桑，童班主一个人站在雪中，独自感叹，他喊道“各位，和春社伺候大戏《牡丹亭》三天三夜，与看官同乐。”于是，漫天飞雪，古戏台独自矗立在战争遗留的废墟上，美轮美奂的杜丽娘和柳梦梅唱着《游园惊梦》。戏台下，疯疯癫癫的常少坤扮演睡魔神，领着一班亡魂围着戏台游走，队伍里有秦向成有谭世杰，有他们各自的士乒，有那个青春活泼，被昆曲之美深深吸引的解放军女战士。然后是童孝璋和戏班等幸存者走过，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戏台上惊梦，戏台下惊梦，观众席中也惊梦，默默回味着人生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