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是清新的——除此以外毫无特色。它既不芬芳,也不滋润,什么内容都没有;它轻轻地流进体内,一点没使人产生心旷神怡的感觉。
人不仅仅过他作为个体生命的私生活,而是自觉不自觉地也生活在时代和同时代的人们中;要是他承认自己生存的一般的非个人的基础也属必须,视它们为理所当然,怎么也想不到要对它们进行批判,就像好样的汉斯·卡斯托普的实际情况那样,那么,很有可能,他就会隐约感到自己的品行受了它们的缺陷的影响。个人眼前会浮现着这样那样的目标、意图、希望、前景,激励着他去行动,去做更大的努力;但是,如果围绕着他的非个人因素,也就是时代本身不管外力怎么推动都从根本上缺少希望和前景,暗暗让人感到是无望的、没有前途的、一筹莫展的,如果对于那个自觉不自觉地提出来的问题,那个反正会以某种方式提出来的问题,即一切的努力和行动到底有没有一个终极的、超个人的、绝对的意义——要是对这个问题只能以空空洞洞的沉默作为回答,那么,正好在那些秉性比较诚实的人身上,这种情况几乎就会不可避免地产生使他们变得麻木不仁的效果,其影响将超过心灵、道德的界线,扩及到个人的心理和生理上去。在时代对“为了什么”这个问题做不出满意回答的情况下,却能努力进取,超凡脱俗,那就得要么有孤高的秉性——这不多见,而且带着英雄气息——要么生命力特别旺盛。汉斯·卡斯托普既非前一种人,也非后一种人,所以就确实平平庸庸,虽然是那种体面意义的平平庸庸。
拿到了初中毕业证书,他又决定继续念高中,实事求是地讲,主要是想将一种已经习惯的临时和未定的状态延长下去,以争取更多的考虑时间,考虑决定他汉斯·卡斯托普到底将来想干什么,因为他确实长时间心中无数,甚至到了高年级仍然不清楚。当事情后来终于决定了时——说他终于作了决断似乎言过其实——他大概还感到,事情本来也完全可以是另一个样子。
您很好地阐明了音乐本质中无疑是合乎道德的因素,即它能用一种十分特别的生动有趣的度量方式,赋予时间的流逝以清醒、精神和价值。音乐能唤醒时间,唤醒我们对时间的细腻感受,唤醒……在这个意义上,音乐是合乎道德的。艺术合乎道德,只要它使人清醒。可是,如果它起着相反的作用,那又怎样呢?如果它麻痹人,使人昏昏欲眠,阻碍行动和进步呢?音乐也能起这样的作用,从本质上讲,也可以像鸦片起的作用一样。这是一种罪恶的作用啊,先生们!鸦片是魔鬼创造的,因为它使人迟钝、麻木、怠惰,使人安于奴隶式的静止无为……音乐这东西很值得考虑,先生们。
我坚持认为,它具有两重性。不把话扯远了,我干脆称它在政治上是值得怀疑的。
在平缓的石头溪涧里,一道山水从右边的山坡泻下,泡沫翻涌地漫过阶梯状的层层石岩,静静地向着谷底流去;溪上画一般地架着一座栏杆古朴的小木桥。一种灌木的铃铛模样儿的小花四处蔓生着,使整个谷地变得蓝莹莹的。从谷地里一直到山脚下,这儿那儿耸立着一棵棵或一丛丛枞树,高大、匀称、端庄,有一棵扎根在山溪旁边的峭壁里,斜着伸展进图画中,看上去更是别有一番情趣。溪水潺潺,使这与世隔绝的所在显得格外美好、幽寂。在小溪的另一边,汉斯·卡斯托普发现了一条凳子。
他跨过木桥,在凳子上坐下来,观赏那瀑布似的溪水,那翻滚的泡沫,聆听那絮语般的、看似单调却富于内在变化的潺潺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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