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

一个人如果不曾自外部获得对某事某物先入为主的好恶之感，初一接触未必会有痛恨、恐惧一类的情绪，孩童天然的好奇心更有可能引导孩子主动探索。

最初的体验会影响人对事务的认知，进而产生不同的情绪，包括好恶之心，再次尝试的意愿。

初稿于2019年9月5日，第一次看牙归来

1、我怕牙医

必须说，我对牙医以及牙科医院是深怀恐惧的。

也不记得是几岁落下的毛病，别说去到，光想到牙医那些勾子钻头，耳边就会响起尖锐的钻头啸叫声，整个人的肌肉和神经顿时紧绷，头皮发麻、呼吸暂停、脚指头抽筋。

三十多年前因为龋齿被强行带到牙医那里，如待宰羔羊般躺在长椅上，无比惊恐地看着冰冷的器械向我伸过来，没有麻药，钻头勾子所到处，酸、麻、痛、胀远甚于蛀牙带来的痛楚，耳边是永远停不下来的钻头啸叫，一颗心缩成一团，满是无处可逃的绝望……

基于恐惧，我拒绝牙医，任由左边上牙的空洞越来越大。这一年，吃一点点东西都会卡，牙签碰到都会痛。这个9月的第一天，终于在朋友半开玩笑的强制下鼓起勇气面对牙医！

其实，和医生约好时间我就开始了慌乱！临到头还拖延了二十分钟才出门，耳边啸叫回响、一路自我安慰，心底竟有壮士断腕的悲壮。

治疗过程当然没有想象中的可怕，除了麻药针在最开始引发了一点刺痛，全程无痛感，钻头的声音也没记忆中那么尖锐。紧捏的手慢慢放松，思维能力回归，开始思考：我为什么如此怕牙医？怕到这么不理性甚至是幼稚的地步？

童年受到惊吓竟会影响我几十年，让我对治疗牙病一事丧失理性。

治疗结束和医生闲聊，据说我的状态还是不错的，怕牙医是大多人共有的心态。有些病人第一次连治疗床都不愿上，以前的医疗担心麻药影响智力、神经，病人只能硬扛——也就是，从前病人吃的许多苦头其实是可以不必吃的，那些心理阴影原是可以避免的。

2、最初的恐惧

童年、或者说曾经的经历对于人之一生，重要性可见一斑，那些最初的恐惧又来自何处呢？

据说，我幼年还不认得蛇的时候，见到蛇欢喜得伸手去抓，抓而未得回家向母亲求助，一番描述把母亲吓了个腿软。可见，一个人如果不曾自外部获得对某事某物先入为主的好恶之感，初一接触未必会有痛恨、恐惧一类的情绪，孩童天然的好奇心更有可能引导孩子主动探索。

只是，最初的体验影响人对事务的认知，进而产生不同的情绪，影响再次尝试的意愿——不独孩子，成人亦然。

如果孩子反复在某件事上获得不愉快的体验，他还能喜欢进而积极主动去做吗？

学习如此，劳动亦然。

3、孩子为什么厌学？

由此引申出一个令当下大多家长深感头痛的问题——孩子为什么厌学？

观察幼儿，只要不受生理疾病的影响，无一不是好奇心满满、求知欲旺盛，问题多多有如十万个为什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生的厌学率越来越高，厌学学生的年龄越来越低，孩子们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越来越视上学为畏途？

昆明丑小鸭中学是一所专门收录被普通学校放弃的所谓“问题学生”的学校，校长詹大年说，“厌学，是被恐吓出来的功能障碍”。

他以他的自身经历做例证：

害怕穿T恤是因为幼年第一次试穿T恤，头大领口小，套进去出不来，因疼 而哭却被父亲责打；

差一点永远讨厌写文章是初学作文，老师展示的好文章大多空、假、难、乏味，令人生厌，学不来；

买了4台电脑才学会打字是因为老师说“记不住指法或者指法不规范，都学不好电脑！”直到十年后，儿子告诉他，现代科技首先是方便好用，别管那些老师教的什么，爱怎么用就怎么用。

詹大年的结论是：“厌学”是不存在的，很多厌学的孩子是被老师吓傻的。

这中间，未必仅仅是老师的“功劳”，我以为，父母才是首要原因，还有我们整个的社会文化。

4、疯狂的“学习”

无论是摘自诗词成语的文雅说辞：“学海无涯苦作舟”、“梅花香自苦寒来”、“头悬梁、椎刺骨”；还是当代学校里简单粗暴的语录：“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要成功，先发疯，下定决心往前冲！”、“扛得住给我扛，扛不住，给我死扛！”……

这些标语表达出来的“学习”这件事充满了令人生畏的痛苦和艰难——不是苦难无边就是自残自伤、不是死就是疯，没有快乐、没有昂扬、缺乏成就感，甚至没有自我，学习的动力来自外界的压力，看不到正常的生活状态和精神状态，更不用说还有一些价值观扭曲，粗鄙下流的口号。

即使假设所有的口号都能激奋人心、催人上进，仅仅依靠口号的力量支撑学习这件事，一个正常人能够支撑多少年？

成年人都希望孩子热爱学习、主动学习，但如果换位思考一下，我们的工作总是说要让我们死、让我们疯，于事实上让人长期满负荷运作不得休息，还要持续漫长的十多年，我们能支撑几年？会不会被吓傻吓疯？

仅仅依靠上司灌鸡汤、打鸡血，有多少可能长久热爱这样的工作，并做出耀眼成就？

再看许多成年人是如何引导——不，要求孩子学习的。且不讲大孩子长时间的补习和刷题是普遍现象，有些甚至需要为此放弃几乎所有的兴趣爱好与娱乐，没有节假日。

甚至还有幼儿，父母要求背古诗，清早起来就要背，背完才有早餐吃；从幼儿园回家先写作业，写不完不能出去玩；作业写错会挨打骂……

孩子能够从这样的学习中体会到知识的趣味、求知的愉悦吗？

说起学习这件事，孩子的第一感受会是什么？快乐的、好玩的、有意思的、激动人心的还是令人痛苦的批评、诉责、讥讽、论断、贴标签甚至于拳脚棍棒加身？

他有多少可能热爱这样的“学习”，进而主动学习？

我少年时代一次“医牙”就和“牙医”绝缘几十年，宁可忍受牙病的折磨，不就是“治疗牙病”这件事带给我的是痛苦的体验和记忆吗？这和孩子厌学原理何其相似，只不过孩子无力拒绝父母安排的“学习”罢了！

看看我们这些成年人有多少是厌恶学习、不喜看书的，就能知晓这样“学习”的后遗症，和我一旦能够做主就抵死拒绝牙医道理一样。

如果缺乏更高层级的精神追求和价值目标，爱上这样的学习无异于“自讨苦吃”、好似找虐。试问，我们这些成年人会乐意找虐吗？

我们一定要用吃苦受难的方式逼迫孩子学习吗？

5、学习与幸福

再来说说价值感、意义感，对于幼儿，也包括少年，有多少可能懂得今天的学习和未来生活之间的关系——且不讲许多成年人心目中的这种关系——好幼儿园=好小学=好中学=好大学=好工作=幸福人生，无论逻辑还是现实都是不成立的。

《设计幸福》一书的作者保罗·多兰是世界知名的幸福学、行为经济学与公共政策方面的专家；现任伦敦政治经济学院行为科学教授，为英国政府设计幸福调查问卷。他说：

幸福是人生过程中体验到的愉快和意义，两者越平衡，过程中体验的愉快和意义越多，人生的幸福总量就越大。

未来的幸福不能弥补当下的幸福损失。

我们一方面要为成功付出努力，同时，也要注意控制‘痛苦’成本。

亲子冲突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学习，父母焦虑于未来，希望孩子多学一点、能力更强一点，发心固然是为了孩子，采用的方法却没有考虑孩子的成长规律和个体特质。

如果我们这些做父母老师的无法让孩子自学习过程获得愉悦和快乐，体验到成就感和价值感，帮助他们发现自己的兴趣与特长，用正向价值观引导他们找到人生方向。长达十多年时间都只能在外力强迫下“自讨苦吃”的孩子，保有健康身心的概率大吗？更不用说获得幸福的能力！

学习固然重要，但要怎样看待学习、理解教育，用什么方法引导孩子积极向上、勤奋好学则是需要我们去思考的。

打骂、羞辱、说教、强制有用吗？

特别对于中学生，也打了骂了十多年，如果打骂有效早该有效了！如果打骂无效，是不是应该停下来想一想，可不可以换一种方式，起码暂停无效的方法，不加重伤害与撕裂。

一如今天看牙懂得的：“从前的病人吃的许多苦头其实是可以不必吃的，那些心理阴影原是可以避免的。”孩子成长过程，有许多苦头也是可以不必吃的、有许多伤害原是能够避免的，但这需要我们这些做父母的学习和思考。

做父母，社会能力不同于生理能力，无法自先天获得，学习的过程其实也是我们自我成长的过程。

以此文自省，与友共勉。

青苔于成都

初稿：2019/9/5

终稿：2019/9/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