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如果有个终点

父亲是2008年5月6日去世的，母亲一直习惯农历记事，那一天是农历四月初二。

是的，父亲去世的时候是个春天。

一个飘着小雨的日子。

父亲去世后，每年的5月6日就成了一个我挥之不去、弥漫哀伤的日子。当然，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哀伤也慢慢消退，这一天就又成了我怀念父亲最温暖的日子，我觉得这一天，父亲距我最近。

——他在天堂，我似乎就在他的身边了。

我甚至又可以听到他病重期间沉重的呼吸声，在我的耳际回响……

十年后的今天，沂河路从临沂市里经过河东区一直修到东雷官庄的小蒙山脚下，那条路在我们村子前的田野里穿过，村里人习惯称那地为“南九亩”，其实“南九亩”到村子还有一小段距离。

之前我回老家时，总要走东雷官庄、东黄河村，再走自己村里的那条大街回老家。自从村前的“沂河路东段”通车后，我就在东雷官庄开车走到“南九亩”，然后走一段乡间小路，直接把车开到家门口——我家在村子西南角，不需要再走村子中间的大街，就可以回家了。

我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特别犯愁回老家遇到三叔二大爷、大哥二婶子他们，然后停车打招呼的，现在好了，我穿过“南九亩”那片田野，就可以直接把车开到家门口了。

其实，我走“南九亩”回老家，还有一个原因，那条路虽然有点难走，可是正好可以经过一片坟地，据说是一块风水很好的坟地，那坟地就是我们老高家的祖坟，父亲就埋在那里……

倘若带着儿子回老家，每经此地，远远的我就会与儿子开玩笑说，阳阳，快给你爷爷送点吃的吧，儿子大了，不听话了，他会说，你送，我不送，或者会学着父亲的口气说“阳阳他爸爸，快把我的小茶壶还给我……”我们父子俩也常常为此互相逗对方，我知道，父亲在天之灵也会原谅我们的“无礼”的，我们逗乐，他知道，那其实是我们对他深深的爱……

奶奶是2007年冬天去世的，半年后，父亲也去世了。父亲就埋在奶奶的旁边，老高家的祖坟就在那几个月增添了两座新坟，想来，那个春天还是伤悲的。父亲没有下葬前，我与哥哥曾经商量把父亲葬到离村子更远一点的公墓里，很多人都说老高家的祖坟风水好，出人才……的确对多年前村子里的人来讲，老高家吃国库的、考大学的似乎是多了一些……

不过，我与哥哥对老高家那块“风水不错”的坟地也不是非常的在意的——风水好，或许是对老高家的其他人来说的，我父亲不到七十岁就死了，这风水对我们也不算好的……

想起把父亲一个人孤零零的葬在公墓里，我还是难接受的，父亲生前是一个习惯热闹的人，每年春节前总会与村里一群人敲着大鼓，到军属、烈属家送春联，别人家办丧事他常常第一个到人家里去慰问人家，还要主动“抬汤罐”……父亲还是有浓浓家族情结的人——想起这些，忽然就觉得即便他不在人间了，让他一个人远离家族的那块坟地，他还是孤独了一些……

最终，父亲还是埋葬在奶奶的坟旁。

父亲去世的时候，奶奶的坟前刚刚长出了一株小柳树——在那个春天里，似乎是奶奶的微笑，又似乎是奶奶在春风里不停的挥手……

后来的两年，每到正月十五，按当地风俗我就带着儿子给父亲送“灯”，母亲用面蒸好的“灯”，中间加满花生油，棉花做灯捻，夜晚到来，在父亲坟前点燃，那油灯在夜风中坚强地燃烧，最后慢慢燃尽……

有一年，儿子买了一个音乐灯笼，随我一起挂在父亲坟头，那红色的灯光和“雪绒花……雪绒花……”的音响一直在那深褐色的旷野里飘荡……想起九泉之下的父亲，我曾经一度不能自已，又怕哭出声来会惊吓了五六岁的儿子，就拉起 他匆匆离开了……

那个夜晚，也曾经在我怀念父亲的岁月里留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忆……父亲的坟头，冬夜的寒冷，微弱的灯光，忧伤的音乐，儿子温暖的小手，还有我对父亲的怀念、饱含热泪的双眸……那荒野，留下了我对父亲无尽的爱与怀念……

这一切，似乎都过去了。

人生没有几个十年，这十年，我经历了好多，对父亲的怀念似乎也淡了好多，只有在特殊的日子里想起他，他其实不在了。

父亲去世后，我一直期盼着第二年春天，父亲的坟头也可以像奶奶的坟头一样，长出一株柳树出来，遗憾的是，十年了，还是没有长出来。他的坟头总是在春天里长出青草，夏日里那草疯狂的生长，秋天一片枯黄，冬天那干枯的杂草就荒凉的铺在坟头上……

这让我多少有些遗憾。

好在，十年了，奶奶坟前的小柳树，早就枝繁叶茂，长成了一棵有“树模样”的大树了，中国人敬畏祖先，对逝去的亲人一样敬畏，祖坟上能长出柳树来，据说是因为风水好的缘故，预示着这个家族人丁兴旺……

我有时倒是也不在意这些的，但是想起父亲的一生就那样过去了，他还没过几天好日子，作为儿子，我心理还是有些愧疚的，如果他还在，此刻，他应该是幸福的……

今天，我只把希望寄托在奶奶坟前的大柳树，每到春日，必然枝繁叶茂，为近在咫尺的父亲遮挡一些风雨……

十年，我对父亲的怀念，有个终点，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