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最大的创作特色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其中一处写宝玉和众人喝酒要行酒令。要说悲愁喜乐四个字,却要说出女儿来,还要注明这四个字的原故。说完了,喝门杯,酒面要唱一个新鲜曲子等等。
这个酒令听得很复杂,其实是三个环节。第一个环节,先拿女儿背女儿愁女儿喜女儿乐造句子,说出女儿悲愁喜乐的缘故,当然还得押韵。第二个环节,是即兴唱一个跟主题相关的曲子。第三个环节,先在酒席上找一样东西,然后再说一句写这个东西的诗词或者古文,这不就得是诗词歌赋四项全能了,现在我们可不敢这么玩,但在当年,那就是贵族人家在酒宴上的必修课。当然他们这里头雅的雅、俗的俗,既有宝玉的红豆曲,也有薛蟠俗不可耐的哼哼调。
蒋玉菡首先破题:女儿悲,丈夫一去不回归,女儿愁,无钱去打桂花油。女儿喜,灯花并头结双蕊。女儿乐,夫唱妇随真和合。
接下来就是第二环节蒋玉涵唱的是:可喜你天生成百媚娇,恰便似活神仙离碧霄。度青春,年正小;配鸾凤,真也巧。呀!看天河正高,听谯楼鼓敲,剔银灯同入鸳帏悄。
很明显,这唱的是小娘子跟郎君恩爱的样子。蒋玉涵在戏班子里,本来就是唱小旦的,这对他来讲是本行,当然是唱得比说得好。第三个环节就该席上生风,就着酒席上的物件说诗文。
唱毕,饮了门杯,笑道:“这诗词上我倒有限,幸而昨日见了一副对子,只记得这句,可巧席上还有这件东西。”说毕,便干了酒,拿起一朵木樨来,念道:“花气袭人知昼暖。”
所谓木樨就是桂花呀。当时是春末夏初,并不是桂花盛开的时节,因此席面上的木樨花应该不是插花,而是像桂花糖藕这一类凉菜。古代写花儿的诗词那么多。无论是人面桃花相映红,还是霜叶红于二月花,比这句“花气袭人知昼暖”通俗多了。就算蒋玉菡的诗词真不好,他既然是唱小旦的,总该想起来《牡丹亭》里的“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或者《西厢记》里的“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怎么就会冒出来这么一句“花气袭人知昼暖”?这句诗可不是随手写出来,它一定是用来推动故事情节的。果然蒋玉菡刚一说完,薛蟠马上就跳了起来,叫嚷道:“了不得了不得,这席上并没有宝贝,你怎么念起宝贝来?”蒋玉菡一听都正住了,说:“何曾有宝贝呀。”薛蟠就说了:“你还赖的?袭人可不是宝贝是什么,你们不信,只问他。”说着就指着宝玉,那宝玉倒不好意思起来,这时候呢,云儿就悄悄地告诉了蒋玉菡其中的缘故。蒋玉涵忙起身赔罪。他们两个又交换了贴身的汗巾,宝玉的汗巾是袭人送给他的,后来宝玉又把蒋玉菡的汗巾给了袭人。
袭人的结局,虽然红楼梦80回后原稿已经丢失了,但袭人的判词写得是大白话:“伶优有福,公子无缘”,结合宝玉无意中为蒋玉菡和袭人交换了汗巾这种超明显伏笔,袭人结局肯定是嫁给蒋玉菡的。
文中还有更多的“草蛇灰线”在原著中,《红楼梦》就像一部宝藏,只要你愿意挖掘,就能挖掘到很多精妙之处,而这些小小的“草蛇灰线”的伏笔,会让整部作品的情节有起有伏,但是不会突兀,有头有尾,且逻辑性极强。这些都足以证明《红楼梦》的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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