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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住在胡基房里的日子

那些住在胡基房里的日子

作者: 一声叹息 | 来源:发表于2020-03-01 22:06 被阅读0次

        土路土院土坯房,红薯窝头饸饹香。

        懵童牧牛结伴行,猪鸡无圈随心逛。

        水波潋滟河水清,捉鱼捉虾浣衣忙。

        天边夕阳归倦鸟,岁月难留旧时光。

                                        ——  题记

          胡基(渑池土语叫糊器),又叫土坯,是一门古老的传统工艺,也是古老就地取材的建筑材料。即在青石板上,用特制的木模框,填上湿黄黏土,用柱子捶实,制成四边棱角分明,两面光平的土块,晒干后,即可做建筑的主体材料:砌墙、盘炕、泥炉灶,用途十分广泛。

          我是出生在胡基房里的。那时的胡基房地基是用石头垒起来的,只在门框、窗框处砌青砖,其余的地方都垒的是胡基。屋外用黄土加麦秸杆搅拌成黄泥抹墙,屋内在此基础上刷上白土,泼上清粉。窗户有现在孩子的课桌大,木格子的,只在下午能斜射进来一方方太阳,漂浮的灰尘在阳光里狂舞。而且,那时的房子都有几十年的房龄,简陋破败可想而知。但住在那胡基房里的日子,却蕴藏着我最亲切的记忆……

          那时,人们大都聚族而居,我家的小院里住着四代人。在这简陋的小院里,贫困从没掩住过亲情的光芒,甚至这亲情无关乎血脉。爷爷是老奶奶过继的儿子,老奶奶对爷爷娇生惯养,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爷爷成家立业了,老奶奶本该松口气了,谁知父亲六岁时,我的奶奶就撒手人寰,老奶奶成了父亲和叔叔的依靠。老奶奶与我父亲和叔叔毫无血缘关系,却是他们少年时最亲的人。在那缺吃少喝的年代,老 奶奶忍饥挨饿省下口吃的留给孙子吃;织布缝衣,想方设法让他们两个少挨点冻。两个孙子长大后,让奶奶吃饱饭是他们一直奋斗的目标。我出生的时候,老奶奶已经半瘫了。老奶奶长什么样,我已经想不起来了,但时至今日,我依然能感觉到她对我们的爱。记得每次我们去她的小屋,她总是艰难地坐起来,摸索着拿出枕边的小木匣子(小匣子里装的是亲戚来看她拿的点心),打开给我们点心吃。所以,我们特别爱往老奶奶屋里跑。有一次,不知是什么原因盖子打不开,她就喊我爹,要他来打开。我爹来了,不但不打开匣子,反而把我们凶了一顿。老奶奶生气了,要用水把盖子浸开。那件事的结局是怎样的,现在已全忘了,只是,那份爱穿越时空一直温暖在我的心头。

          那时,生死是什么,我是懵懂无知的。老奶奶走了,远处的亲戚、近处的乡邻全来了,院子里熙来攘往,我妈也不那么管制我了,我想去哪玩,就去哪玩。饿了回家,院子里一排锅头(锅头也是用胡基垒起来的),一锅锅热腾腾的饭菜。做饭的师傅见了就给我舀饭,饭比平时好吃多了,我心里说不出的喜欢,觉得这样很美。事过了,人都走了,锅头也扒了,院子里一下子冷清下来。第二天早上,我照例去后院敲老奶奶的门,嘴里大喊:“老奶奶,开门!”父亲一声不吭走过来,揪着我的领子把我拉出去了。

        现在孩子们心中的美食是汉堡、薯条、炸鸡、大虾……在那时,我们梦寐以求的美食是白馒头,一年中只有收麦和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其余的时间吃的是玉米面馍、红薯、窝头、还有红薯面蒸好后轧成的饸饹。过年蒸馒头是一件大事,面前两天就和上酵子,揉成面团后,放在大瓷盆里,盖上拍拍,裹上被子。然后就是捂豆馅,等面发了,就开始蒸馍,蒸馍得花一天的功夫。蒸馍这几天,村里就会来很多要饭的,大都背着袋子,不论到谁家,大家都会给他们馒头。那时人穷,但那时人多厚到呀!

            说到馒头,我一定要说说“花花馍”。在我印象里,那是最好吃的馍。每逢有谁家里娶媳妇,就会蒸“花花馍”送给乡邻。巧手的大娘、婶子们用最白的面粉发面,反复揉面后切成小剂子,捏出一个个造型:有动物,有水果,有花朵样的,还点上颜色,漂亮极了。“花花馍”外形好看,馍味更是香甜,有很长一段时间,“花花馍”就是我魂牵梦萦的美食,还幻想着,有一天自己长大了,有能力了,天天蒸“花花馍”吃。

          娶媳妇了送给乡邻“花花馍”吃,谁家要嫁姑娘又会怎样呢?记得那时,谁家有姑娘要出嫁,结婚前几天,乡邻们都会尽自家所有,尽自己所能做出最好的饭送给他家。那时的好饭也就是素饺子、捞面,但那时,吃碗素饺子,吃碗面,是多么不容易呀!穷,自己不舍的吃,却将自己珍视的东西送给别人;来了亲戚,自家没有就出去借米借面,自己饿着肚子,也要让客人吃饱饭。那种“人情之美”,现在越来越淡了。

          那所土坯小院里留下了我多少不能忘却的记忆。小锅屋房顶是用茅草铺的,冬天一下雪,房顶上就挂满了长长短短的冰凌条,构成了一个晶莹剔透的世界。我们一帮小孩就拿着棍子或石头去砸冰凌条,砸下来捡起来就吃,被大人发现后,一哄而散。还记得有个冬天很冷,家里没有火炉,我冻得脚疼,妈妈就把我们抱起来放到锅头上,让我们站到锅头后边取暖……院子的西南角长着一棵椿树,我小时候不长个,奶奶就告诉我,大年初一起来抱抱椿树,并唱歌:“椿树椿树你姓王,你发粗来我长长……”多唱几遍就能长高了。那年大年初一,因为心里惦记着这件事,我很早就醒来了,天蒙蒙亮,我就起床,踏着院子里厚厚的积雪,逶迤来到椿树前,我抱着它唱了又唱,可是,时至今日,我的个子还是一言难尽呀!春暖花开,小院里的梨树开满了梨花,嫩绿的叶子,洁白的花瓣,嗡嗡闹着采蜜的金色的蜜蜂,给小院增添了无限的繁华和喜悦,我觉得那是小院最美的时节。当桐树吹起紫色的喇叭,洋槐花开成海,父亲就拖回来了一捆一捆的洋槐枝,奶奶、婶婶、南院的三娘,一大群人坐在那捋洋槐花,大家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我家西院住着我的大爷、二爷、三爷。对这个院子最深的印象是大哥结婚。那时,过个喜事是一个大家族的事,待客最主要的菜是豆芽、萝卜、白菜、粉条。记得锅头一字排开后,师傅在油锅里炸酥肉疙瘩——发好的面糊在油锅里炸大人的拳头那么大的油疙瘩,我闻着香气跑到锅头前,师傅随手给我夹了一个,一口咬下去,那美好的滋味至今还留在我的唇齿间。

          那晚闹洞房,至今仍历历在目。那时闹洞房那叫个野蛮,村里痞痞的青年借此机会大耍赖皮,我亲眼见过一个新娘不配合唱歌,他们拿筷子把人家的嘴都撬流血了;还动不动就抬着新娘打夯——四个人分别抬着新娘的胳膊和腿,把新娘的屁股往地上撞。那时,我们爱大嫂,怕闹洞房的刻薄大嫂,就想要保护她。早早地,我们就站在新娘的木板床上。当然了,那时里三层、外三层早就站满了看热闹的孩子。那时也有一对新人还没睡呢,床就被人踩塌了的情况。我们是这么保护大嫂的:闹洞房的人拽着她要往前拽,我们就在后边拉着她的衣服使劲往后拽,不让闹洞房的人把她拉过去。唉,这其实是好心办坏事,我想在大嫂看来,这应该是标准的前后夹击了吧,因为大嫂愤愤地用手拉了拉后边的衣服。

          地分开后,家家户户慢慢有了余粮,住处窄恰的人家便张罗着批宅基地盖房了。在那砖十分珍稀的年代,胡基简直成了人们建设的必备物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准备建筑材料,往往是从打胡基开始。谁家打起几垛胡基,于是人们就知道这家要叫匠人,要搞基建了。踏这种像土坯一样的东西只有体力特别好的人才能完成,打胡基时亲戚乡邻都来帮忙。我就是在这时亲眼目睹了打胡基的场景:把四方形的模具放在平平的青石板上,一人供土,一人提锤,填上湿土,跳起来踩踏三脚,“嗵嗵嗵”用力猛砸,砸好后松开夹板,然后把胡基搬到场中,等着晾干。

          那时盖房,大家都是来义务帮忙的。盖房时人多,好不热闹。在我们孩子眼里,最热闹的要数上梁时扔上梁蛋了。上梁蛋是一个个如大枣似的小馍,里面包着小石头蛋。后来,还有人家又加了花生、糖。主人家拿个袋子,站在梁上,一把一把往下扔,小孩子在下边疯抢。

          时光荏苒,流年暗换。改革开放后的中国飞速发展,家乡人们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了,房子也盖的越来越好了。一批批的人家前前后后告别了木格子窗户的胡基房,盖起了前墙砌砖、后墙垒胡基的玻璃窗户的房。 再后来,胡基这种在中国延续了几千年的建筑材料渐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最开始,会听到有人赞叹说某某家的房子是一砖到顶的,慢慢地,所有的新房都一砖到顶了。后来,房子上又贴了瓷砖,由一层变成了两层。再后来,村里人进城买房,一座座漂亮的小院空了,只有院子里的树,树上的小鸟一年年聆听清风的絮语,感伤云聚云散的无奈……

          生命是一段不断聚散的旅程,在似水流年里,我一次次经历痛彻心扉的离殇,也一次次收获新生的喜悦。 农村人都进城买房了,住在钢筋水泥林立的高楼里,邻居们相见不相识。我时时会想起那仅凭一个声音、一个背影就知道是谁的住在胡基房里的日子。那曾经四世同堂的胡基小院承载了我多少的乡愁呀!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那断壁残垣的胡基小院已被夷为平地,我的乡愁已无处寄托,无法寻觅。

          今天写下这些文字,是因为那破旧简陋的胡基房里铭刻着我人之初的血脉亲情,承载着儿时的欢乐,洋溢着淳朴厚道的人情之美,还有那一去永不回头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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