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我的姐姐们
一、我的姐姐们
我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2015年春节刚过,我邀请姐妹们跟我一起去海南游玩。这是我的三个姐妹们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也是她们第一次坐飞机。
大姐凌兰性格文静,说话风趣,但性格内敛,从来不彰显自我;二姐淑琴性格外向,心宽体胖,快言快语;妹妹小方不善言辞,办事利索,行动能力强;我在这次出游中,充当领队和导游的角色。
我们家四个姐妹的感情很好,这是因为父母对于女孩子没有个别的偏袒,更没有丝毫的利益可分。我虽然与姐妹们疏于来往,但是只要聚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我们对这次共同出游都很兴奋。
为了让姐妹们都能看到机舱外的云海景色,我特意把座位都选在靠窗位置。我的心情是既兴奋又忐忑,四姐妹一起坐一架飞机,万一有什么闪失,后果不堪设想。据说足球队们搭乘飞机从来不把全体成员安排在一架飞机上,一定要分散在几架飞机上,就是因为考虑到安全和后果。我在登机前,反复为姐妹们祈祷平安。
二姐是晕车体质,飞机起飞的时候,我从后座扶着她的肩膀,轻轻安慰着,还好,几分钟的时间顺利度过,二姐完全没有晕机症状,我拎到嗓子眼的心放回肚子里。
飞机餐过后,旅客们开始休息,二姐的邻座拿出杂志翻看,二姐也拿出杂志翻看。我从后边看到二姐手里的杂志是倒着的,悄悄提醒了她,然后默默流下眼泪。
我的两个姐姐都是文盲,一想到这事儿,我对父母熄灭的怒火便又升腾了起来。大姐二姐从小充当父母的童工,帮着看护孩子、做家务、割草、打菜、养牛喂猪。她们两人是八个子女大家庭里的牺牲品。人生只有一辈子,父母用他们的歧视和愚昧害苦了两个女儿。
在首都机场和三亚凤凰机场里,两个不识字的姐姐如同睁着眼的瞎子,寸步不敢离开我和妹妹,生怕走丢。
大姐从小聪明伶俐,是八个孩子里最具备幽默感的一个。在她5岁的时候,因为一件小事,被母亲打耳光打成了面瘫。当时,她被打之后,站在冷风中哭泣,母亲不管不顾,等她哭累停止的时候,才发现她面瘫了。父亲和爷爷带着大姐到处求医,最终没有治好。从此,大姐害怕抛头露面,人多的地方不敢去。在她大一些的时候,同伴们都去扭秧歌,她躲在家里暗自垂泪。大姐因为面瘫,造成了自卑的性格,从小内向隐忍。
在大姐7岁那年,我出生了,没过几天就得了病,经常半夜哭闹。母亲就让我7岁的大姐半夜里摸黑出门请医生,大姐每次都是胆战心惊地路过一个苇子坑,到了乡村医生家门口,要叫半天的门,睡梦中的乡村医生才醒来开门。
大姐抱大了一个又一个孩子,在她16岁的时候,母亲又生了第八个孩子,当外人问大姐“你娘又生孩子了”,大姐支支吾吾,觉得人生尴尬。
在中国推行的各种政策中,我最支持的是计划生育。让我不解的是,这项政策于1971年开始,而母亲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之下,居然又接连生了两个孩子。我懊恼地猜测:当时的村里不发放避孕药。
父母根本就养不起八个孩子,大哥从小被交给了爷爷奶奶抚养。后来,大哥当兵去了上海,大姐在17岁的时候去了公社里的纺纱厂,二哥在外面上学,我被逼退学去了戏校学戏,弟弟妹妹们还小,家里就只有15岁的二姐,成了协助父母种地的主要劳动力。二姐因为营养不良,常年做体力活,她是八个孩子里身高最矮小的一个。
受苦受累并不是二姐最糟糕的经历,最让她不堪回首的是在卖苦力的同时,还要忍受父母的责骂,在语言暴力这件事上,二姐受伤最深。十几岁的她,不得不每天跟着脾气乖张躁郁的父亲下地干活,特别是播种的时候,她要牵着牛(家乡话称之为“旁牲口”)在田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回走直线,稍微一歪,父亲就用比骂牲口还粗暴的语言骂她。二姐从来不敢还嘴,把眼泪往肚子里咽,她忍着屈辱,牵着牛一趟一趟地在田里踉跄着。父亲对二姐的咒骂,几乎成了家常便饭。
女儿们在父亲面前的尊严,不及一头牲口。母亲偏爱儿子们,从来没有保护女儿的意识。有时候,母亲骂起人也很可怕,她是歇斯底里式的,一连气能骂好长时间。二姐八九岁的时候,刷锅洗碗不慎摔碎了一只碗,母亲没鼻子没脸地痛骂起来,二姐姐吓得不敢回家吃饭,躲在野外的玉米地里,绝望到想死。
有一次,我从戏校回到家里,看到二姐在田地里被父亲咒骂,我的心在流泪,但也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恨父亲,没有反抗的胆量。
二姐从小就很能干,小时候养过猪,养过兔子。她一直想上学,经常哭着说不喂猪了,然后偷偷去了学校,刚坐定就被母亲拽回家,继续去地里打菜喂猪,照看孩子。
有时候我想,如果一定要讲孝道,我不会孝顺父母,但是我会孝顺我的两个姐姐。我不太承认是父母养大了我,是姐姐们联手养大了我,她们还养活了自己。就像杰克.伦敦小说里的那个可怜的孩子,九岁去工厂做苦工,像个大人般负担着家用和弟妹的学费,最后被折磨成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最后他终于决定要出走,他母亲说,我白白养育了你,这个苦孩子说:不,你没有养我,是我自己养活自己!我还替你养活了弟弟妹妹……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二姐出嫁的时候,父母一分钱都没有给她,只送了一只小羊羔。大姐二姐在家庭里做出的牺牲,没有得到父母的承认。三个儿子每人都分到了一套平房,另一个儿子则接受了完整的学校教育脱离了农村。两个文盲姐姐什么都没有得到,父亲生病住院,她们和兄弟们轮班照顾,也就是说,女性在这个家庭里只有付出的义务,而没有继承财产的权利。
如今,父亲已经是耄耋之年,对待二姐的态度依旧没有改观,生病住院期间,二姐去照顾,他横挑鼻子竖挑眼。50多岁的二姐在父亲面前像个小孩子似的小心翼翼,削个苹果会被指责削得太厚;削完苹果抽一张餐巾纸会被指责浪费。在父亲的心里,二姐的自尊心一文不值。在我看来,父亲不过是欺软怕硬罢了,换了我在他面前,他断然不敢挑我的毛病,他知道我是他的反抗者。
我对父亲的反抗深入骨髓,甚至一直不愿意跟父母的姓氏(两人都姓王),我给自己取了笔名茱莉媛,总算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王”这个姓氏。
和姐姐们相比,我在家里受累少,在父母面前受气也少,但是我的内心过于敏感,对苦难的体会最为深刻。我一直认为父母对不起两位姐姐,想用自己的能力对她们给予补偿,带她们坐飞机出游就是这个初衷。
海南岛就要到了,我和姐妹们乘坐的飞机经过三个小时的飞行,平安降落在三亚的凤凰机场。从北京的冰天雪地,一下子踩到了温暖如夏的海南岛上,姐妹们顿时心旷神怡。二姐下了飞机开心地说:“我觉得,我可能是我们大尤村第一个坐飞机的人!”
我们一走出机场,姐姐们就开始兴奋地拍照,从酒店再到海边,姐姐们的手机拍个不停。在一些公园入口处,两个姐姐看着文字介绍,需要看很久也不一定能找出几个认识的字来,我会耐心地等待,或者是飞快地浏览一遍,再讲解给她们。
海南之行期间,我一直为姐妹们的平安做祷告,却忘记了自己,所以,姐妹们都很平安,只有我,因为过敏生起了荨麻疹,在浑身难受的状况下,陪着姐妹们玩了四天,便匆匆回京了。我想以后养好身体,找机会再次带姐妹们出行,那一定是去一个更美的地方。
二、从父母的婚姻说开去
01
我从小觉得父母的婚姻糟糕透顶,一直盼着他们离婚,直到这一年在北京颐和园的游人中,看到80岁的他们手牵手的一幕,顿时惊呆了。在我的印象里,他们相互憎恨了一辈子,如果不是这次出游,我永远不会改观这种认知。
父母一辈子没有外出游玩过,国庆节的假期里,我让妹妹小方带父母来北京玩了几天,外甥胡家宁一路陪同。如果没有妹妹和外甥的参与,我一个人是完不成带父母游玩的艰巨任务的。父亲太瘦,肺不好,走多了路会气喘;母亲太胖,血压高,走几步路喘的更厉害。我租了两个轮椅,备好了父亲的胃药和母亲的血压药。
国庆节出游是个失策的安排,第一站去了八达岭,那里人山人海,我们的车子转了半天好不容易找了个临时停车的地方,带父母下车摆拍了几张照片。天色已晚,带他们进了一个馆子吃面,结果30元一碗的面条没有煮熟。和父母出游遇到宰客行为,也只能忍气吞声,幸好,辗转找到了一家庆丰包子铺。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去了很多景点。外甥和妹妹推着父母在天安门广场上转了个遍。在前门楼子上的小商品柜台前,父亲盯着一个怀表看个不停,上面嵌着毛主席头像,我违心地为他买下了这块怀表,然后为自己买了一个十字架项链。这两样东西,代表了我们不同的信仰和价值观。
父母玩得最开心的地方是颐和园,看到什么都新鲜,他们在轮椅上根本坐不住,二人步履矫健的往前走,东看看西瞧瞧,我生怕他们走丢,全神贯注地在人群里搜索他们的背影。在颐和园长廊上,我的目光在他们的背影上聚焦,然后,令我惊异的一幕出现了——父母手牵着手在人群里穿梭。
在我的原生家庭里,任何人之间都很避讳肢体接触,更没见过父母之间的肌肤之亲,他们也不和孩子有亲昵举动。不仅如此,家庭里的氛围像一个冰窟,压抑气氛是一种常态。父母之间永远保持着冷漠,他们的婚姻像是一个错误,生了一堆孩子便是错上加错。
我受不了家里压抑的氛围,就经常躲在邻居家,傻呆呆地看着人家做饭吃饭,直到人家吃完饭收拾桌子才讪讪地回家。我还经常躲到正午的玉米地里去,躺在最茂密的地方,看着阳光在玉米叶子上斑驳陆离,就倍感安全,在这样的地方不用担心母亲破门而入呵斥我。从野外回到家里,便惶惶不可终日,父母紧绷的情绪随时会爆发。我从小就鄙视父亲阴沉严肃的脸庞,那是无能者保住权威的最后壁垒;我从小就鄙视母亲啼哭的样子,那是一个令人生厌的弱者角色。我不想要那样的父母,也不想成为那样的父母。
父母之间的互动多是在吵架的时候,母亲会哭哭啼啼痛斥父亲的恶行,她“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在我15岁的时候,父母有一次吵架,母亲哭个不停,我劝慰说:“你们离婚吧。”
母亲的哭声停了一下,又哭着说:“离婚了,你们可怎么办?”
我对母亲的这个问题,完全没有思想准备,一时没有回答上来。当我绞尽脑汁把孩子们的分配方案想明白,母亲已经摔门而去。
我的方案是:父母离婚,除我之外的七个孩子抓阄儿,抓到谁跟谁。我则谁也不跟,我要自己出去单过。这个方案在我的内心里越来越成熟,一有机会就劝母亲离婚。让我无奈的是,母亲并不听我的,大一些后才知道真相——母亲拿孩子做挡箭牌,不过是想掩饰自己的懦弱罢了。
父母之间没有一丝的感情基础,结婚之前不认识,只模糊地见过一面,互相没有说过话,只是觉得对方长得还过得去,就默许了这门婚姻,彼此之间完全不了解脾气性格,所以结婚之后就悲剧了,更悲剧的是俩人一连气地生了八个孩子。悲剧的婚姻,酿成了孩子们的悲剧命运,至少对我的伤害是制造了我的悲剧性格。
02
父母婚姻的糟糕示范,让我从小抱定了独身的念头,甚至对婚姻这个概念失去了起码的尊重。父母的婚姻组合等于——冷漠的丈夫加懦弱的妻子。贫贱夫妻百事哀,家里总是吵架,更多的情况是父亲躺在炕上绝食,母亲唉声叹气,孩子们不知所措。家庭生活陷入瘫痪状态,这样的事情一发生就持续半月有余。
父母与孩子之间的互动,不是呵斥就是强调做父母的不易,这种强调的初衷是提醒孩子们感恩,而对我起到的作用是恐吓——既然做父母这么不容易,那我绝对不能结婚生孩子做父母。所以,我从小就是恐婚和恐育者。我对婚姻的体会是:身边有人会让我产生孤独感,反而是一个人的时候,觉得更充实一些。
在贫穷和拥挤的大家庭里长大,让我从小就迷恋孤独感。
曾经有一次和母亲闲谈,她话锋一转,谈到了的婚姻大事,我迎着母亲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在你活着的有生之年,别想看到我结婚。死心吧!就算我老了暴尸街头,也不会改变这个想法。”
母亲痛斥:“全世界都像你这么想,地球的人类就该绝种了!”
我问母亲:“你是怕地球绝种才生这么多孩子的吗?”
母亲愤愤地说:“对!”
如果母亲说的不是气话,那可真该为她树碑立传了,她的身影就是茫茫宇宙中的人类地标。母亲根本不知道自己貌似完整的婚姻给我带来多大的心理阴影,好在我的年龄已经过了繁殖期,她现在已经不再关心我的婚姻和生育问题了。
在我看来,一个人选择独身并不是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这个世界上有左撇子,也有右撇子;有异性恋,也有同性恋;有适合婚姻的人,也有不适合婚姻的人。我便属于不适合婚姻的人。在我的家族中,我的二姥爷也应该属于此类。
二姥爷是母亲的叔叔,从年轻的时候就抱定了独身。因为家庭富裕,人长得也不赖,有很多上门提亲的人,都被二姥爷回绝,后来有一门亲事成了,在快要结婚的时候,他亲自去了女方家,把婚事退掉。母亲的母亲即我的姥姥,也生了八个孩子,我二姥爷独身的理由是:哥嫂生了八个孩子,已经够多了,他要帮哥嫂养家。为此,二姥爷终身未娶。我小时候决定独身的理由是:母亲已经生了八个孩子,已经够多了,我不想为这个糟糕的世界制造无辜的生命了。
人类的生命应该是神圣的,可这个人文环境太糟糕了。宝贝,这个世界根本配不上你,作为母亲,我也配不上你。
03
我的父母和中国同一代父母一样,没有自己的人生,孩子们的成长、婚配、繁殖是他们的生活重心。父母把孩子的吃喝拉撒睡打探的底儿朝天,但很少进入孩子们的心灵。就算孩子为了父母的欢心把伴侣带回家,父母会关心对方家境怎么样?是不是和自己的孩子相配,却很少探问孩子的内在精神世界——你们相爱吗?你生活的快乐吗?
人类之所以为人类,繁殖肯定不是唯一的目标,感受自我生命的质量才是重要的使命。在文明社会里,一个女人想生孩子成为母亲,不应该必须基于婚姻的先决条件或者是必须找个丈夫,而首先是爱孩子,如果必须选择婚姻和生育,首先考量的是给未来的孩子找一个好父亲。
我在原生家庭中所遭受的心灵创伤,上帝用一次次美好的恋爱补偿了我。虽然每一次恋爱都以失败告终,但我感激每一位爱人给予我的一切,他们忽略了我的性格缺陷,愿意在我的人生历程中陪伴一程,并努力修补我的亲情黑洞,让我对生命了无缺憾,我很知足,也很感恩。遗憾的是,原生家庭带给我的不安全感,让我因此毁掉了一段又一段的恋情,我有时候觉得,在克服掉不安之前不再建立一段恋爱关系了,但是爱情总是不期而遇,我的不安看来要带到坟墓里去了。
虽然我看到80岁的父母在特定的环境里发生了手牵手的一幕,但很可能是一个幻觉,我仍然不看好他们的婚姻。父母回到家里,两人彼此面对的时候,仍然会吵架。孩子们回到家里,母亲会向孩子们告状,我们做子女的,也只能继续劝说他们离婚,尤其是我,会耐心地告诉父母法院在哪里,民政局怎么走,离婚手续怎么办等等。
入冬的时候,我又喜欢上了一位上海男人D,甚至有一种想和他建立婚姻关系的冲动,我和他说了我在母亲面前发过不婚的誓言,这位男人说:“好办,不让你父母知道就是了,我们可以像一些明星那样,去国外悄悄结婚,做隐婚者。”我对这个主意很认同,但纸里包不住火,万一母亲知道了,我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了。幸好,这一段恋情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三、父子破冰
我是农村户口,却是一个没有田地的人。我的田地被父母搞丢了,于是,我向他们质问原由,母亲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父亲说分地的时候我没在家,家里的地已经够多了,他种不过来,所以就没要我的那一份。我说种不过来为什么不放弃自己的那一份呢?为什么要把女儿的田地放弃掉?在这件事上,我对父母不依不饶。
以我阴暗的心理揣测:在几十年前分地的时候,父母就从心里把我开除出去了,我不属于这个家,所以他们才放弃我的田地。这是一件我不能忍受的事情。
这一年12月份的时候,政府开始了土地确权登记工作,我向村领导要我的田地,村里说没有办法给我。我查阅了相关的政策法规,像我这种情况,如果村里有富余的地,是应该给我补上的。但是,村里富余的地都被村民们种着,村领导碍于民情,无法腾地。
我被村领导拒绝了之后,一时束手无策。由于我和小弟来往密切,首先给他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有两个解决方案:一个是我和村委会打官司要地,如果失败的话,父母名下三人的地要给我一份,毕竟父母年事已高,没有能力种地了。小弟听罢一口回绝,说父母的地“不能动”。我又给大弟打电话,大弟月林一时没有主意,我情绪崩溃到大哭,心软的他立刻安慰说:“姐姐别哭,如果要不回来就用父母的地赔你,我的地给你也可以。”
我被大弟弟安抚了情绪后,告诉他说晚上要和兄弟们谈谈地的事情。这本来是我和父母之间的事情,现在因为兄弟们代替了父母的权威,所以我要和他们对决。
我站在故乡的老宅子前,突然感受到了童年时期被父权挤压的孤立无助感,农村里的父权以新的面目更新换代。
我作为女权的斗志,被田地的事情激发了出来,现在已经不是田地的问题了,是我作为一个女性的权益、尊严和地位的问题了。——这个地,我要定了!
我做了最坏的打算,抱定了失去几个兄弟的后果,也要把地要到。我忍着愤怒,熬到晚上,二哥和小弟过来了,出乎我意料的是:他们并没有反对我要地的两个方案。
我开始行动起来,决定先走法律途径,便咨询了县城里的律师事务所,得到的解答是:和村委会打官司能要到地,但是,当地的法院不一定立案。我回到北京,北京的律师告诉我说,这种情况我稳赢,如果当地的法院不立案,可以一级一级的往上告。于是我做好了打官司的准备。在这个过程里,我可能什么都干不成,写剧本的工作也必须放下了。
在我和律师打交道的过程里,弟弟月林灵光一现,想出主意来了。他说,大哥种着村里富余的地,如果让大哥腾地,肯定没问题,他把我和村里要地的事情,告诉了大哥,又说了他的想法,大哥当即就同意了。
我找了土地确权登记的人,说明了我的情况,就这样,属于我的那一份土地,顺利登记上了。这是一件本来非常简单的事情,但在办理的过程里让我的情感世界翻江倒海。大哥月桥和弟弟月林的帮忙,让我感受到了亲情的所在。
几十年来,我在亲情的黑洞里挣扎,不与父母联系,而我的大哥月桥也是如此。大哥和父母住在一个村子里,二十年来不与父母讲话,名义上是因为分房子的事情,实际上是和父母怄气。他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和父母的感情疏远,长大后去上海当了四年的兵。父母一直盼望他留在部队成为非农业。大哥复员回家后,父亲阴沉的脸色就没有晴朗过。就像我失业回家后,父亲也是一样阴沉的脸色。
大哥是天秤座,是最追求公平的星座,而我的父母恰恰做不到这一点,他们对孩子们厚此薄彼,不公正的教育方式导致了孩子之间的不和睦。
我用宗教的力量宽恕父母,也想让大哥宽恕父母。多年前,我和大哥说起与父母和解的事情,大哥的泪水止不住的流淌,委屈得像个孩子。那次之后,我一直不敢再触及他脆弱敏感的神经,便把和解的事情搁置了起来。然而,父母与大哥之间的芥蒂,始终是我的一块心病。
我不愿意父母在撒手人寰的那一天,都不能和儿子和解,无论是父母还是孩子,都会留下遗憾。父亲的身体一到冬天就容易生病,不知道哪一天就扛不过去了,想到这些,我觉得和解之事亦早不宜迟,但一直苦于没有契机。终于,这一次遇到了田地的事情,弟弟月林提出了大哥帮忙,我意识到和解的机会终于来了。
12月29号,大哥和月林来取我的户口本,弟媳淑萍通知我说他们在路上了,我便发短信让大哥上楼来看看我的房子。同时,我在楼上和父母说:“一会儿大哥上来,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母亲的眼圈儿瞬间红了,父亲沉默不语。
大哥和月林上楼来了,父母迎在客厅,与大哥相见,互相打了招呼。这是二十多年来,父母和他们的大儿子第一次讲话。大哥走后,母亲哭着说她一直想儿子,这下终于和解了,她的一块心病也解除了。原来父母也一直盼着和解,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父母大哥和解之后,父亲再次生病的时候,大哥也参与了照顾护理,父子之间聊着家常,亲情失而复得。
父母和大儿子之间的坚冰融化了,这是我最欣慰的事情。虽然我是利用要土地的过程完成了他们的和解,但是我觉得,父母与儿子和解的意义,远远超乎于我得到土地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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