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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鸿零雁记》苏曼殊

《断鸿零雁记》苏曼殊

作者: 学不会眨眼 | 来源:发表于2019-01-06 15:21 被阅读25次

    在佛教看来,人所居住的世间,称为“娑婆”。“娑婆”即“堪忍”之义,意谓人来到这个世间之后,时时处处充满痛苦,必须安于十恶,忍受三毒及种种烦恼痛苦,才能生存下去。①

    苏曼殊独特离奇的身世际遇、亦僧亦俗的双重身份,使他更深切品尝到“人生为苦海”的滋味。他的小说中关于人生苦的描写比比皆是。生活中的磨难像沉重的铁锤不时地敲打着他柔弱的身躯和敏感的心灵。红尘中的悲欢离合,生命个体的种种痛苦遭际让敏感多情的苏曼殊无所适从,他痛苦迷茫、抗争消沉,百感交集、痛不欲生。生命的苦痛、人生的无奈,无情地侵蚀着他的身心。他的小说几乎被泪水所浸透。

    他小说中的“人生苦”基本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外部生存环境的苦难,另一种是他处在情与佛两难困境中的心灵磨难。《断鸿零雁记》是在“夹道枯柯,已无宿业;悲凉境地,唯见樵夫出没,然彼焉知方外之人,亦有难言之恫。”②的萧瑟、悲凉氛围中开始的。不只是三郎的身世凄凉,其他作品中几乎每一个出场的人物都或多或少经历了磨难。《断鸿零雁记》中的三郎生母不知所处,养父见背,孤苦伶仃。雪梅继母不慈,生父懦弱。相似的身世还有《焚剑记》中的眉娘,差点被继母逼良为娼。《非梦记》中的海琴也是父母双亡,跟随婶娘生活。苏曼殊选择生命有所缺憾的人物作为切入点,进而勾勒他们一生的奔波辗转,仿佛在泣血而歌,自是别有一种难言的凄苦。

    不只人物的身世有所缺憾,他们的结局也几乎不见圆满之人。只有《焚剑记》中的眉娘有一个良善的结局。他的小说大部分都遵循了“只要是爱情,便注定是个悲剧”的模式。三郎和真子、雪梅不得始终;薛梦珠和秋云,昙鵉和五姑再相见已是物是人非;海琴在薇香和凤娴之间摇摆不定,最终只能两者都辜负等,所有关于爱情的描写几乎都是以悲剧结尾。另外,还有一点就纯真青年美好生命的凋零。“容华绝代”的雪梅,为坚守其志,绝食而死;知书达理、如玉般纯净的静子,也非长寿之象;阿兰、薇香、庄湜等都是一些美好的纯真的人儿,却几乎都不得善终。从文本中插入的三郎翻译的拜伦和雪莱的诗歌来看,在作者心目中爱情是美好的。而从文本中对各个女子的描写,可以看到生命本身是纯真的。而就是这两种美好的事物在作者笔下却饱受苦痛,始终萦绕在悲伤的氛围中。对美的事物的毁灭,或许恰好是对丑的事物的否定。而这一切也是对“爱别离苦”不可避免的一种阐释。

    再次,苍凉的环境、悲惨的身世、凄苦的生活,使得“流泪”成为苏曼殊笔下人物的情绪表达的主要方式。无论是喜是悲,是孤苦伶仃还是久别团圆,流泪成了最直接的情绪宣泄方式。自感到身世飘零时不觉堕泪,母子重逢时泪随声下,饮泣之声从未停止过。“泪落如沈”、“泪如瀑泻”、“泪盈余睫”、“凄声和泪”等等,几乎是随时都可以潸然泪下。就像《红楼梦》中刘姥姥二进贾府,恰逢贾母游园时,引发的笑宴图,各式各样的笑将人物的性格一一呈现出来。而苏曼殊笔下的“泪”虽然不能展现各自的人物性格,但它却可以凸显隐含作者的态度。无论是喜事还是悲伤的事,人物的眼泪经常应声而下。即使是在母子团圆时,虽然平常人会喜极而泣,但作品中的哭泣却是悲伤占据更主要的成分。“初履家庭乐境,但觉有生以来,无若斯时欢欣也。于是一一思量,余自脱俗至今,所遇师傅,乳媪母子,及罗弻牧师家族,均隐隐垂爱,无异骨肉。则举我前此之飘零辛苦,尽足偿矣。第念及雪梅孤苦无告,中心又难自恝耳。”③心中常存忧虑,又怎能真正快乐呢?一系列“流泪”的描写可以从侧面凸显出隐含作者一直处于一种悲伤的情绪之中。即使人物没有哭泣,作者的眼泪却从未停止。

    陈平原认为苏曼殊的痛苦比一般的宗教徒的深刻是因为以情求道的虚妄以及东西方文化的冲突,“借用小说中的一个典型意象主人公在新旧两种女人面前无所适从最后只好悬崖勒马。”④主人公在新旧两种女性中间徘徊最终没有任何结果是苏曼殊小说的一种典型的情节模式。三郎和雪梅、静子之间;海琴和薇香、凤娴之间;庄湜和灵芳、莲佩之间等等。但两女一男的模式并不是一种困境,毕竟在传统的才子佳人小说中已经得到解答。这种传统小说在化解这种困境时一般会以男主人公并娶二美为方案,所以这根本不能说是一种困境——在封建社会中,男主人公这么做并没有道德上的缺憾。

    而主人公更多的是陷入了一种情佛选择的道德困境之中。例如《断鸿零雁记》的三郎在与生母重逢之后,生母有意将静子许配给三郎,而三郎虽有情于静子,但奈何自己身为佛门中人,左右为难。“然余为僧及雪梅事,都秘而不宣,防余母闻之伤心也。兹出家与合婚二事,直相背而驰。余既证法身,固弗娶也,虽依慈母,不以可乎?”⑤“正思将此前所历径白余母;继又恐滋慈母之戚,非人子之道。”⑥三郎陷入了孝道、爱情与佛门身份的相矛盾的冲突之中。一边是母亲和心爱之人,另一面是自己已出家为僧,究竟是报养父母的恩情承欢膝下,还是遵守佛门的清规戒律。道德两难境地交织在了一起,很难说得清萦绕男主人公心头的情感究竟是爱或者是其他什么。这种复杂性对孱弱的主人公来说是个心灵地狱。他的小说中部分主人公使用了一种决绝的宗教方式来试图冲出地狱,如《断鸿零雁记》《非梦记》的男主人公,另一部分主人公就在这种煎熬中死去了。

    此外,即使“人生为苦海”是作者极力渲染的,但对于爱、尘世的美好情感却是他始终向往的。《断鸿零雁记》中的三郎身世飘零,极度渴望母爱和世间温情。虽已受戒出家,但他始终没有放弃寻找生母,当遇到乳母时,他的欣喜是不言而喻的。还有对于爱情,他内心是向往的。初次见到静子的情景,“瞬息,即见玉人翩若惊鸿,至余前,肃然为礼。而此际玉人密发虚鬟,丰姿愈见娟媚。余不敢回眸正视,唯心绪飘然,如风吹落叶,不知何所止。”⑦情网已张,他又能逃往何处呢?还有就是在《绛纱记》中描写了一个桃花源似的地方。尘世美好的情感、单纯的生活也是他所向往的,这就可以解释为何苏曼殊算不上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僧人,他只能是亦僧亦俗的存在。而由于他的逃避和优柔寡断,尘世的情感带给他的只能是磨难。或许这也是作者在表现历难悟道的一部分,历经情苦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同样是情佛两难抉择的困境,汪曾祺在《受戒》中所呈现的是日常生活的平淡恬静和人性自然舒张的完满和谐。同样是“和尚恋爱”的故事,在汪曾祺的小说中远没有那样的万般纠葛和艰难挣扎。在他的小说中小明子和小英子自然而然的走到了一起,尘世与佛门间亲密融洽地存在着,情与佛和谐共生,构成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和尚恋爱”的话题,在苏曼殊和汪曾祺的创作中体现为两种不同的生命状态。前者在小说中企图把佛门作为尘世感情的解脱之所,情与佛的关系往往是情灭而佛生,历经尘世磨难,了悟入佛。而后者在作品中营造的和谐意境讲述一种禅宗的生活乐趣,主张信徒在日常生活中修行,以明心见性、发现自己内心的佛。两种不同的选择,却都是寻求心灵的宁静,虽然是否真正能得到皈依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两个有着不一样的人生选择和生存境遇,也经历了不一样的颠沛流离和悲喜人生的作家,却同样给予我们丰富的文学滋养和多样的审美体验。

    虽然苏曼殊不能算作纯粹的佛教徒,但他通过作品,也为佛教文学提供了全新的宗教生活的想象。这种想象带着入世激情,同时带着悲哀、焦虑、迷惘、痛苦、懊悔徘徊在前往彼岸的路上,对彼岸的生活有着强烈的向往。个人的脆弱性在道德重压和世事变幻中暴露无遗,在佛教精神的感召之下,个人离弃此岸而走向彼岸几乎是必然的事情。佛教于他即是一个改变的开端,也是退守之地。


    [1]赖永海:《中国佛教文化论》,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9年,16页。

    [2]苏曼殊:《断鸿零雁记》,辽宁:万卷出版社,2015年,2页。

    [3]苏曼殊:《断鸿零雁记》,辽宁:万卷出版社,2015年,13页。

    [4]陈平原:《关于苏曼殊小说》载《杭州师范大学学报》,1995年第2期。

    [5]苏曼殊:《断鸿零雁记》,辽宁:万卷出版社,2015年,14页。

    [6]苏曼殊:《断鸿零雁记》,辽宁:万卷出版社,2015年,20页。

    [7]苏曼殊:《断鸿零雁记》,辽宁:万卷出版社,2015年,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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