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恨生
观音庙一战,金光瑶断臂身殒,卒年三十三,他恨山恨水恨生,恨世间,也恨泽芜。
如同当年的魏无羡一样,死后的金光瑶成为了世人口中的死有余辜,各个拍手称绝,直道金光瑶死得好,恨不得普天同庆。
只是,魏无羡死的时候,有蓝湛痴情问灵十三载,有江澄藏他陈情十三年,甚至还有人献舍召请夷陵老祖。
可,金光瑶呢?除了人人茶余饭后的耻笑,还剩下些什么。
一晃七年了,仙门大变,姑苏蓝氏已经成为了百家之首,而今日,恰好是蓝氏家主泽芜君出关的日子。
蓝忘机暂代仙督一职七年,今终于等到了泽芜君出关。
而今天的姑苏蓝氏最为热闹,因为今天不但是蓝家家主蓝曦臣出关接任仙督之日,还是他的生辰。
蓝家特设了宴席,宴请仙门宗族,准备昭告天下,退让出仙督一位,由泽芜君担任。
蓝氏弟子依旧是一身蓝白色衣裳,飘逸的卷云纹抹额,成为云深不知处绝美的一道风景,是世人的心驰神往。
清冷的泉水呤叮清脆,一名白衣少年持剑,站在石头上,仰着头看飞流而下的瀑布。
急流的飞瀑下,少年遗世而独立,身姿绰约,只见他望着天空,幽幽的叹了一句:“雪落泽芜空朔月,花尽敛芳徒恨生。我恨山恨水恨生…都不及恨你。”
“子规,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呢?宴会就要开始了!你还不快点,再晚点就挤不进去了!”
被叫做子规的白衣少年,徐徐的回过头,一张清秀且有些稚嫩的脸,让人看着就心生欢喜。
若细些看,你会发现这少年,竟有几分像年少时的蓝思追。
不过现在的蓝思追已经改名了,他恢复了原姓,回了岐山,承担起了温氏的家族使命。
蓝宇虽是蓝氏子弟,但却不是直系,所以他并没有资格佩戴抹额。
蓝宇摇了摇头:“安然,我不太想去了。你自己去吧…”
“蓝宇!你又发什么疯呢,我好不容易求父亲让我带你进来,你怎么能不去了呢?你难道不想一睹泽芜君的风采吗?!”
蓝宇,名宇,字,子规。属蓝氏外门弟子,今年二十岁,唯一挚友就是眼前的少年蓝逸。
蓝逸,字安然,时年二十五岁,蓝家直系,内门弟子。
蓝逸比他出生高贵,他不仅是蓝家直系直系弟子,还是蓝景仪的表弟,自小就备受家族重视与宠爱,修为也是小辈中不可多得的佼佼者。
蓝宇还想开口拒绝,却被蓝逸连拖带拽的拉着走了。
“安然…你别拉拉扯扯的,这要是让长辈们看到了,会被罚的!”
但显然,蓝逸并不在意什么罚,毕竟他有一个破了四千家规还过得风生水起的表哥,谁也没他腰杆硬。
蓝家大厅,已经坐满了宾客,内厅,为首云梦江氏,次之兰陵金氏,再就是清河聂氏,还有新兴起的岐山温氏。
蓝宇被拉进大厅,看到满大厅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孔,心中的各种情绪在翻腾,那些过往的爱恨情仇,在物是人非面前,还是一如当年。
本以为自己已经彻底的放下过去,心如死灰,那些尘封在酒窖里的苦酒,还是浓烈得想要问世。
他只想重新做一个世人眼中口中的好人,不会再对谁生爱或者生恨。
他躲了七年了,再一次见到这些旧人,却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聂明玦还在高堂端坐,除了无法再金戈铁马,无法再修炼仙术,他至少还完完整整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知道,是蓝曦臣救了聂明玦,他不惜耗损半生修为,也要把拼接好的尸体复活。
而不知是上天垂怜还是另一种不怀好意的玩笑,他金光瑶,十恶不赦,人人唾弃的金光瑶,如今成为了人人都羡慕的蓝家子弟。
可这七年,他将自己锁在云深不知处崖底的山洞里,美名其曰闭关练剑,谁都不知道,他只是不想走出去面对旧人。
他不想再做金光瑶了,他也想过报仇雪恨,再将聂明玦杀一次,一样的五马分尸,碎尸万段。
可是,他最后都还是放弃了。
聂明玦如同一个废物一样活着,不能问鼎天下,不能金刀铁马,只能看着别人恣意江湖,未尝不是一种恨。
他唯一觉得亏欠的人是金凌,如今看到他已经有模有样的坐着家主的位置,他也就放心了。
这七年来,他一直在思念着蓝曦臣,爱着,并痛恨着,他总是回想起那个风雨交加的冷夜,那一天的感受就像是在地狱一样。
蓝忘机那绝情的一剑要了他一条手臂,蓝曦臣那绝情的一剑要了他的命,碎了他的心。
他们还真是…心灵相通的好兄弟。
临死前,他真的想过叫蓝曦臣陪他一起死,他有多恨他,就有多想拉他一起陪葬。
可是,蓝曦臣却没有推开他,而是默认了,他愿意陪他同死。
他金光瑶是一个丧尽天良,杀父杀妻杀子杀友的恶魔,可他唯独舍不得杀了蓝曦臣,无论多少个轮回,他都不会舍得。
就如同今时今日,他再一次活过来,却从来没有狠下心去杀过蓝曦臣。
他努力的抹去金光瑶的身影,逼着自己去成为另外一个人,他逼着自己忘记那些血淋淋的恨,只是不想被世人知晓,他金光瑶还活着。
他恨生,却又怕死。
所以,他就这样贪生怕死的活成了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蓝逸拉着金光瑶坐在了蓝景仪的桌旁,而景仪的旁边就是蓝忘机和魏无羡。
金光瑶看着魏无羡歪歪斜斜的坐在那里,半倚着蓝忘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丝毫不羞不臊。
“蓝湛…”魏无羡喝了口汤茶,面目扭曲的叫了一声。
“婴,何事?”蓝忘机依旧百年不变的清淡,只是眼神里的温柔能融化了冰霜。
金光瑶端坐在一侧,目不斜视,静静地喝着蓝氏独特味道的汤,的确是枯乏且清淡得让人抓狂。
魏无羡砸吧砸吧了下嘴巴,说:“你们家这汤,实在太难喝了,我想喝点酒…”
蓝忘机琥珀色的眼眸微微动了一下,侧过头,看了一眼魏无羡。
目光看似清冷,却暗藏柔情与宠爱,他收回目光,低头从桌案下拿出了一小坛酒。
“都这么多年了,还喝不惯吗?”
蓝忘机将魏无羡喝过的那盅茶汤一饮而尽,又往里倒进了天子笑。
“哇!含光君真是好明目张胆的宠魏前辈啊…百闻不如一见!百闻不如一见啊!”蓝逸在旁边啧啧称奇。
蓝景仪甩了一个白眼给魏无羡,又不敢说什么,反手就给了蓝逸一巴掌:“含光君面前还敢胡言乱语,也不怕闪着舌头!”
蓝逸嬉皮笑脸的摸了摸头,依旧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探着脑袋看蓝忘机和魏无羡两人的互动。
蓝景仪已经比过去成熟了许多,虽不及过去的蓝思追沉稳,却已经不像曾经那么莽撞。
而蓝逸的脾气性格又几分像自己,他自然也就多待见了几分。
一旁的蓝宇静静地坐在那里,周围的寒暄问候,嬉戏打闹,都没能叫他动一动眼眸。
蓝景仪注意了他很久,端身正坐,威仪举止得体,虽是外门弟子,仪态却比许多直系子弟强很多。
蓝景仪问蓝逸:“安然,这就是你常提起的好朋友蓝宇吗?”
“是啊!表哥,你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将他收至内门啊,他资质相当好的!”
蓝景仪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蓝宇,悄悄的打开了自己炁场,微蓝色的光晕笼罩着蓝宇的头顶。
不久之后,蓝景仪收回了自己的炁场,再一次看向了蓝宇,心中有些疑惑:这少年灵力确实充沛惊人,并且他的身上没有任何的生杀之气,就像一个将死之人,了无生气。
一旁的魏无羡还在跟蓝忘机调笑,甚至恬不知耻的撩拨起了蓝忘机,而世人皆赞誉端方雅正的含光君却一副任由君轻薄态势。
金光瑶余光瞥见魏无羡脸上满足的笑容,那种爱人就在眼前,且宠上天的幸福感,的确让人羡慕。
只可惜,蓝曦臣的心里没有他。
他无法去想象,将来会有一个什么样的人,能够得到举世无双的泽芜君那样温柔的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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