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腊月,吸口气都能凉到心里!
当我赶到家时夜幕已经完全垂下来,爷爷躺在院内临时搭建的灵堂内,头朝西,脚朝东,身上盖着蓝色寿布,灵前的白色蜡烛发出稀弱的微光,在寒夜中孤零的摇颤,顺着延口淌下的蜡滴,反而更像晶莹的泪滴,在无声中落下、凝固、堆积......棚的三面围着军绿色布,朝南一面是完全敞开,方便亲戚朋友前来吊唁。
爷爷这辈子比较坎坷,出生在战争年代,在饥寒交迫中一家人艰难度日,最终也没扛过时代的炎凉,四五岁时便被母亲亲手交到人贩子手中,只希望能帮爷爷找到一个可以吃饱饭的人家,在找下家的过程中,爷爷还被冻晕死过,人贩子就用门扇烤,又把爷爷烤的活了过来,于是辗转到了现在居住的地方。
爷爷从小爱学,写的一手好字,脑子灵光,肯吃苦,虽然在他养父去世后没少受家族其他成员的排挤,但凭借自身不屈不挠的韧劲,入了党,做了村干部,也算小有名望,退休后,村里的大小事还会让爷爷经手一遍。我觉得爷爷这辈子不缺同伴,从我记事起,一到晚上家里就几乎没断过客人,他们年纪与爷爷大抵相仿,即使有些差距的,也不会相隔二十岁以上。一起抽卷烟,唠村里的事,出主意。我被他们吐出的缭绕烟雾,被动熏陶着体验人情冷暖,虽懵懂,也有趣。
爷爷七十多岁时,家里客人也越来越少了,和他年龄相仿的友伴已渐向离去,暮夕之年,感伤的应景也时不时徘徊左右。
没人能躲的过命运的終裁!
偶然得知,爷爷有了新的“小”伙伴,之所以说小,是因为他的年纪比我大不了几岁,可以当爷爷的孙子了,但他们却有着聊不完的话题,大到时事政治,小到个人思虑,古今中外,家长里短,好不尽兴。作为孙女的我很少和爷爷唠家常,有些羞愧。心里觉得观念不一样,青春的叛逆与固守的思想能碰触出和谐的火花,机率不大。同时,这位小伙子引起我的好奇心,他不工作吗?他有难处吗?他为什么喜欢和老头聊天?
后来奶奶解答了我的疑惑,他叫“老要”,因高考落榜受了些刺激,精神和常人有些差异。我再次见他找爷爷时格外注意观察了一下,“老要”身高180左右,体型挺拔壮实,浓眉大眼着实精神、帅气,怎么看也不像受过刺激的精神病人。奶奶也说,这么好的小伙子,真是可惜。
“老要”不喊我爷爷该有的长辈称呼,而是直叫其名,爷爷也是回应的干脆。他们之间好像没有年龄的逾越,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亲切,舒服。
后来爷爷突发脑梗,半身偏瘫导致行动不便,说话不清楚、流口水。亲戚朋友在爷爷出院后也都来看望,说一些安慰的话语,就走了。“老要”也来看爷爷了,依然直呼其名,爷爷答应的不再干脆,“老要”还是像往常一样,和爷爷什么都聊,有时候爷爷要发言,“老要”就安静的听着爷爷断断续续、含糊不清的表达,“老要”不着急,也不催促,等爷爷说完,他继续回应。
爷爷这根家庭的顶梁柱,随着时间的侵蚀,逐渐老化成了一尊孤独的守望者。
奶奶去世后,爷爷就轮流住儿子家,有时家人去地里干活没人时会锁门,“老要”找爷爷的机会便少了;爷爷的身体到后期走路非常困难,耳朵也有些听不清,因村中偷盗事件偶有发生,家中的后院门会上锁,这个曾经与他一起经历时间蜕变成长起来的村庄,当然也包括一些人,忽然就好像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了。
我结婚后回老家的机会比较少,偶尔回去一两次,也没有见过“老要”,可能他找到了能忙活起来的事。爷爷偶尔在院子静静坐上半天,透过浑浊的眼神看不清他在想什么,或是他父母?妻子?友人?...或许是这一生坎坷激荡的经历....也或许是听听儿孙们的吵闹声,来打发此时内心的孤寂吧。
.........
爷爷活到八十多岁,也算寿终正寝吧,从爸爸去喂饭时爷爷还一切正常,到十分钟后爸爸再去送水,爷爷已经靠在墙上了,有些突然,不过走的也算安详。
第二天上午开始办事,爸爸、姑姑、我守在灵前,其他家人忙着招呼接待客人。没有过分的悲伤流露了,对于儿孙而言,在知道消息的那刻起,即刻涌出的眼泪是真实的,情绪也是控制不住的。而此时,虽说是在办丧事,倒更像是一场久违的相见,是隔着一层布的最后道别。吊唁的过程,让我明白了一些形式存在的必要性,它代表着对逝者的尊重和感怀。
悲伤也随血缘关系的亲疏,而渐渐散开,直至到无法碰触到的范围,或许这些悲伤绝缘体会因物理反应产生几丝涟漪吧。
就在我眼神呆滞的盯着南门的砖墙时,一个身影在靠着墙慢慢移动,头远远的探向灵堂,一会又走了。看背影很像是“老要”。随着吊唁人的增多,我也忙碌起来。
“老要,过来”姑姑冲着他挥手,我顺势转向他。
只见他靠近墙根,左手滑墙,右手不自然的弯曲着向前移动,脚步慢慢挪动,有些胆怯,但同时又流露些盼望,像个害羞的孩子。
“来,给你看看,害怕吗?”姑姑在灵堂内问
“不害怕”老要坚定的回答
说着姑姑就把盖着爷爷头的蓝布掀起来,让“老要”看了爷爷最后一眼。
“你俩是老伙计,看看就安心了”姑姑边说边将布盖上。
老要转身后,我看见他右手擦了下眼睛,走了......
“老要”走后姑姑对我说,他一上午来灵堂前墙根兜转好几圈了,可能是想看爷爷,送他最后一程,但又不好意思走到灵前告诉我们。
爸爸回忆说,爷爷在的时候“老要”还经常去家里找爷爷,找不到的时候还打听爷爷现在住谁家。
我转身看着“老要”离开的背影,稍有些驼背了,低着头晃着俩胳膊走向门口,有点像率真的孩子,单纯的感情让人感动。
思绪也越拉越长,虽然我们都是所谓的正常人,但有时我们的情感却不走心,“老要”可能是处在边缘群体的那个人,但他的情感真挚的只剩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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