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儿时,长在大山深处,不知白雪公主为何人,却对黑白无常熟悉的很,可怜我小小年纪对“鬼”的害怕恐惧就深埋在了心底。
山里教育资源奇缺,那时村里还没有幼儿园。六岁的时候,我便在村里的小学直接上一年级。虽是同村小学,却要走四五公里的山路,而且还要翻越一大一小两座山,两座山中间有一个很深的坳,坳里无人居住,树木高大蓊郁,杂草丛生,常年雾气缭绕,到了冬季坳里的冰整冬不化。
那个山坳因此带上了神秘色彩,每次跟小伙伴哄哄闹闹跑过山坳里时,就有高年级的同学说,这坳里有鬼呢。一听说有鬼,我就害怕,跟着他们一起飞快地从一座山的山峰上跑到山坳底部,再憋着一口气飞快地从山坳底部跑到另一座山的山峰,直到能看到学校心还咚咚咚地跳,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跑的太快了。
有一天早晨,我大概是起来的太晚了,从家里走到山脚下,再从山脚下爬到那座高峰的峰顶,沿路一个人也没看见,我知道我落单了。那时已是深秋,太阳虽已升起,四周仍有茫茫白雾,更不用说山坳里了。站在峰顶,山坳里大雾弥漫,来路再无别人,心里想着老师手中的竹根,只得硬着头皮没入了谷中。
坳里大雾弥漫,能见度极底。我心里害怕,从峰顶直往山坳底部冲,是下坡路,刚好顺势往下跑,跑的飞快。
整个山坳安静极了,只能听到自己下山的声音,还有自己“咚咚咚”的心跳。整个路程,我竖起耳朵听四周的动静,生怕有什么害怕的物种突然窜到了自己前面。
跑到坳底的时候,我稍稍换了口气就开始往另一个山跑去,耳朵依然竖起来,这一次,却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啪-啪-”两声,“喳——喳——喳——”有节奏的响起。
难道是“鬼”?脑子里这样想着,脚上却是一刻不停,四周望去,一片雾气,什么都看不到。耳朵依然竖起,却是除了“喳——喳——喳——”的声音再没别的声音。
我恐惧到了极点,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拼命地往上跑,终于爬到了峰顶,看到了学校,阳光穿透浓雾照到峰顶,我依然心有余悸的往学校奔去。
02
到了学校果真迟到了,被老师打了手心。心里委屈又不敢哭,课间的时候去找了上五年级的表哥,跟他说了早上的事情,没想到他听完,却哈哈大笑起来。
表哥“呸”一声,吐了一口吐沫在自己的手心里,然后连击两掌,发出“啪啪”的声音。
“是这样的声音吗?”
我努力地回忆了一下,好像是的。
我突然想起来,父亲每次在地里干农活,也会习惯性地往手心里吐吐沫,啪啪拍两声,然后再握着锄头挖地,而后面发出的“嚓嚓嚓”有节奏的声音就是挖地所发出的钝厚的声音。
我半信半疑,那么早,是谁在挖地。
“一个聋子。”表哥这样回答我,“就是3组的一个聋子,好像叫唐老妖,父母都死了,人也笨,天天在那儿干活。”
我“哦”了一声,心里的怒气转化成心酸。
03
我们贪玩,周五下午放了学后,并不着急回家。三五成群的结伴往平日并不去的山上密林里钻去。
秋日的密林,像是一个天然的宝藏。板栗、杠板归、野莓等等叫得上叫不上名字的野果子漫山,藤蔓植物上摘了野莓直接塞进嘴里,酸酸甜甜,那滋味今日想日来都还在咽口水。
山上的野百合也开了,漫山的野百合,随风摇动,好看极了;还有秋菊,金银花也迎风开得正盛。
堂哥是路上的孩子王,一路护着我,我也开心地跟着他漫山跑。
“唐老妖。”在一阵欢笑声中,突然有人朝更高处的山坡指去。
我顺着同伴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他微俯着身子,背朝着辽阔高远的天空,面对着黄色大地,双手举锄挖个不停,沉闷的“喳喳喳”的声有节奏地远远传来。
他似有所察觉,停下手中的动作,直起身子向我们看来,他的皮肤很黑,第一眼望去真的有一眼恶鬼的感觉,脸上满是庄稼人的沧桑;他的眼睛跟他的面孔很不相称,异常明亮,像夜空中的星星在闪烁。
他看着我们,咿咿吖吖的不知道说了什么,小伙伴们“唐老妖”“唐老妖”的叫着一哄而散。
对于他,我也没有太多的信息,只知道是同村3组的一个普通庄稼人,天生聋哑,姓唐,据说是某个唐姓人家最小的儿子,本来叫的是“唐老幺”,在我们这群调皮的孩子嘴里他成了“唐老妖。”
我上二年级的那年,因为学生数量减少,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没有老师,村上小学的五年级、六年级被撤掉,高年级的学生也都转到乡上的小学念书。
学生一下子减少了三分之一,我们院子里的孩子都比我年长,院子里到村上念书的就剩我一个人了.那时,我也常常落单。每次走到那个山坳里,依然草木葱茏,依然常年大雾弥漫,可是每次只要我听到挖地的声音,心里便觉得异常踏实。
对。
是踏实。
那声音,好像告诉我这儿有人,不会有鬼来了。
04
小学四年级上完后,我也转去了乡上的小学。那一去,便是越走越远,初中,高中,大学;乡里、县里、外省,一步一步远离了家乡,将近二十年的时间,我再也没有回去过小学,再也没有走过那条路。
去年盛夏,带男朋友回家。夕阳西下时,我们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我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我站在河边仰视着那条通往山上的路,过往种种浮上心头,突然拉着他想带他去看看我当年的学校,走走我当年走过的路。
可惜,山路太险,曾经的山路因为适龄孩子的常年稀少,路两边都蓬满了茅草,茅草割得人皮肤生疼。我们矮着身子从茅草的下面穿行而过,好不容易穿到山顶,当年的路已经找不到了,杂草丛生,树木稀落不少,再难前进。
回去问母亲,母亲说那个人无儿无女,几年前已经故去,就葬在那谷里,现在只怕坟上青草,泥已入土。
我听着一时有些唏嘘。刹那之间,似乎想起了很多事情,又像是什么都没想起,我们之间本来就没什么交集,可是我那三四年的上学路上,却每天都能听到沉闷的“嚓—嚓—嚓”的声音,那声音让我觉得踏实,觉得心安。
十几年后,害怕鬼神的小女孩已经长大,在遥远的南方城市敲下这些文字。
——以此纪念,以此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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