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真的改不了吃屎

这是一只灰白色的狗。我认识它的时候，它身高不足十五公分，像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只会呜呜地叫唤，跟着人的脚肚子胡乱地跑。

如今，它有四五十公分高了，伸懒腰的时候，从鼻子尖到尾巴，应该近一米五。它坐在那儿，像一个大人，不用呲牙咧嘴，也有人低头哈腰弯着道儿走。

关于它的成长，我从小看到大，我一直认为，它是一只好狗。

小的时候，它圆滚滚，胖乎乎，喜欢与人嬉闹。偶尔耍耍疯，也只是装模作样撵撵鸡，那仅仅是它强身健骨，娱乐娱乐而已。看到鸡拍着翅膀，乱飞乱窜，或者退无可退，在它胯间缩成一团，它并不真的下口。

那个时候，它是幸福的。主人每天小心地伺弄，照顾它像照顾孩子一样，一日三餐，总惦记着它，让它吃饱睡好，还给它洗澡梳毛。它整日像个优雅的绅士，从这个人的怀里偎到另一个人的怀里，非常讨人喜欢。

它也懂事，见着熟人就傍上来，见着生人就示警。

它的品行也好，只吃一些粥饭骨头，清清爽爽，就连呵出的气也带着清香。

人们愿意接近它，说它是一只通人性，爱干净，不吃屎的狗。

它的幸福随着主人的孩子渐渐长大而渐渐失去。

孩子上初中了，一个星期回一次。主人一下子空闲下来，实在是无聊至极。

狗闲着，依然四处蹓跶，撵撵鸡，蹭蹭猪，东嗅嗅西晃晃，将日子过得充满生机。

人闲着，村子一天转一百二十遍，也看不出新的风景，一天做一百二十个梦，明天依旧像昨天。

农村最好的玩法，打发时间最快的当然是打麻将了。

我们这儿叫麻城，并不是麻雀特别多，也不是人们老长麻子，更不是人们爱吃芝麻，但喜欢麻将却是人所共知的事。男女老幼，随便一吆喝，四个人就可以上桌，磨上半天，一天或两三天。

主人也一样，娃儿不在身边，一吆喝就上了桌，且越玩越上瘾，坐在桌边，吃在桌边，白天在桌边，晚上也在桌边。

狗不是人，不知道打麻将有多快乐。开始几天，狗仗人势，在麻将桌边穿来穿去，扯扯主人的裤脚，看看主人的脸色，偶尔叫唤几声，自得其乐。

但狗不知道，它不是人，它比不上娃儿。很快，不光是主人，其他的牌友也大为光火，对它大声呵斥，甚至拳打脚踢，它乞求的目光变了颜色，只能放低身子，夹着尾巴匆匆溜走。

它有家，但门上经常一把锁，它有饭钵，但钵里一直盛着凉水。有时它实在饿不过，卷起舌头噗噗噗吞几口，转一会儿，又回来，噗噗噗吞几口，凉水从来没有塞过它的牙。

有一次，初中生回来，它像见了老朋友，又跳又舔，可初中生根本无暇顾及它。门上一把锁，主人在别的村打牌，忘了今天学校放假。初中生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又一圈，恨不得将门踹穿，玻璃砸破，最后，只能与狗一起，倚在狗窝旁，人逗一下狗，狗挠一下人，自顾自地乐呵。

狗越来越瘦了，为了找食物，到处钻，到处窜，阴沟，猪圈，牛栏，只要有气味的地方，都不放过。

它的毛一块白一块黑，像粘着膏药，舌头伸得长长的，滴着清亮的涎水，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它的脾气也暴燥了，不管生人还是熟人，它的狗眼像瞎了，不停地狂吠。

我见着它，也要绕着道儿走。可尽管我装作没看见它，它还是向我冲过来。

幸亏我及时偏开，狗没撞上我，一块砖头却在我脚边停下了。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它又钻厕所去啦，真恶心。”

“打死它，打死它，丢进河里，反正也没人管，没人要，免得污了眼睛。”

一群人追过来，有人拿着锄头，有人举着砖头。

经过我身旁时，目光凶悍，我身子一缩，矮得如一条狗。

初中生呆了呆，竟直接蹲到地上去了，口中嗷嗷地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