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上盘山公路已经有一段里程了,大片大片的绿色从路两旁不断地闪过,饱含负氧离子的风从车窗灌进来,带着初秋的清冽,行车的疲惫顿时消散殆尽,这时,袁非好像看见了一个茅山景区停车场的牌子,路边还有一片停了很多车的宽阔地带,一个管理员模样的男人,正挥动手势,要指引她们停车的样子。
“可是导航上显示还有7km,才到茅山风景区呢!”坐在副驾驶的晓芸表达了她的疑惑。
其实袁非也很犹豫,但可能是有点迫不及待了吧,她还是减速,跟着那个男人的指引将车停了下来,他收了她20块的停车费,她想正好可以打听一下上山的路怎么走。
因为是临时起意,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所以根本也做什么攻略,袁非只是只用旅行软件买了两张门票,她那个绝对唯物主义者的闺蜜—晓芸,因为她这个伪神秘主意者的任性,只好慷慨地砸出了一天的国庆假期,陪着她寻仙访道来了。
收停车费的人指了指马路对面,说从那里上山。
对面是个景区入口,要门票,且价格不菲,用的还不是她网购的那个。于是,几个门口排队的游客决定临时纠集在一起,以团购价进了门,正得意地往山上走了没多久,就发现好像已经出了那个叫什么金牛洞的景区,重新回到了盘山公路上。
“我去!竟然还有这种操作!”袁非这才恍然明白过来,更痛苦的是,她现在很清楚至少还有6km的山路要爬。
“哈哈,说走就走乐趣多,多洗洗肺也是好的。”好脾气的晓芸一边安慰,一边又开始自嘲,“只是,这景点游览地也忒草率了吧!”
袁非扭过头,看向身后正奋力迈上一大级台阶的晓芸,用一整张脸的给娇小的她展示了一个大写的“囧”字!然后迅速地换了思路,语调也明显地轻快了许多。
“寻仙问道嘛,多点曲折磨难什么的,才显得咱有诚意不是!”
她们便带着这脚力般憨实的诚意,开始一门心思往山顶奔,别说,这一路上要保持一门心思还真需要些眼光和定力。愈近山顶,巨大的粗体的各种“茅山道士”字样的招牌,便一路铺开,一个比一个真诚,一个比一个恳切。
经受住一连番考验之后的她们终于来到山顶,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座凌霄宝殿般的大型道观—万福宫,它仿佛置身云端,鸟瞰着四面的青山绵绵,颇有些仙风气韵。袁非赶紧掏出手机兑换了门票,验明正身,两人便飘然而入。
晓芸陪着袁非在小卖部买了些香烛,远远地看着略显单薄的袁非在香烟缭绕中将它们付之一炬,做闭目祈祷状。而此刻只有袁非自己知道,她的祈祷其实是空洞的,基本上只是做个样子而已。那些在欲望的海洋里挣扎的痴男怨女们在自己的神的面前那种赤裸裸的贪婪,她一直都不喜欢,她觉得不好意思祈求什么,明明是自己作,怎能要求神也来纵容自己呢。
她看着别人在光阴里做着储蓄,积累经验、资历、财富、人情……而自己呢,活脱脱一只掰玉米的猴子,不停地追着新鲜劲跑,不停地在放弃。她很想知道故事中的猴子,途中是否有过犹豫和担心,就像她现在这样。人到中年,除了还活着,她觉得自己一事无成。
也算是名校毕业的她,当年的同学少年如今一个个踏踏实实地都走成了专家。只有自己进了个三流高校,那也罢了,因为即使在三流高校里,大家也都是很努力地在往更高的职称上爬,她却看不上那种奋斗的意义,一点也不觉得有趣,她想自己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然后,她就在三流高校的校园里沉了底,成为一个与世无争的混混,对外则宣称,因为自己要照顾女儿。
说到照顾女儿也确实辛苦,踏上了且无法回头,这条路最大的趣味在于新鲜,所有的一切都要现学现卖,倒是合她的胃口,比如日常下厨这件事,她曾经尝试了几乎所有自己爱吃的菜式,各种中西式点心也是全通了一遍,却没有哪一味能真正锁住她。如今做饭,她一般只会考虑营养与便捷。
后来她又玩过码字、画画和各种手工…就说码字吧,从小练笔到诗歌到小说,每一次进步倒是很让人欣喜,但是每走到一个平台上,她都会不耐烦地迅速将热情转向其它。画画就更是了,她不但尝试了所有喜欢的画法:水彩,彩铅,国画…更是不停地寻找新鲜的绘画材料,除了纸,她还画过石头,木头,衣服,扇子,背包…于是家里便有了很多热情迅速消退之后,没来得及画的空白石头,扇子,T恤,背包等等。除此以外,技术上却没有多少真正让人欣慰的进步成果。
她好像也并不在乎什么所谓的成果,画过的画,写过的文章,她都不忍回头再看。她觉得有什么力量推动着自己,只能不停往前,不停地寻找………
当然,这些小爱好给她混日子的方式提供了另一种心安理得的借口。她安慰自己,在摘新鲜的桃子呢,手里早已了无趣味的玉米扔掉也无妨。但是活在这个人人讲究自律,凡事寻求意义的世界里,她还是时常会感到一阵茫然无措。
人们所谓的意义,在她看来不过就是吊在驴前面的胡萝卜,看起来真实无比,其实只是个幌子,而这个幌子的始作俑者就是人们自己,用它来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
这种虚头巴脑简直堪比所谓的“幸福”,人们总是在满世界寻找它们,结果呢?又有谁真的找到了?不过都是似是而非,或者有些干脆就像欣赏皇帝的新装的吃瓜群众一样,开始口是心非地怀疑自己。
也许你会嘲笑蝼蚁把水沟当大海,把土丘当高山,你充满优越感地觉得自己是比它们更有意义的存在。可是在苍茫而深邃的宇宙里,谁又不是蝼蚁呢?!
她真的什么都不想在意,桃子也好,西瓜也罢,哪怕是最后追一只兔子追到一无所有。可是,她生活的这个世界里,人们都在逐真实的物质而生,他们都觉得猴子只要不是两手空空,就具有了普世的价值。而她却只会逐不可琢磨的感受而存在。她想这也许就是自己一直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原因。
所以,在神的面前,她不好意思祈求,甚至根本不确定该祈求什么。这种随波逐流的状态,其实让她很没安全感,她希望有人可以告诉她前面会出现一个桃林还是一片西瓜地,哪怕是一片荒漠,或者绝壁呢。于是她便突发奇想地拉着一贯纵容自己的闺蜜来请教大名鼎鼎的“茅山道士”。
道士们做测算的地方,像极了医院,进门有个总收费处,贴着收费等细则,往里走就是一间一间诊室样的小房间。她们正在门口尴尬徘徊的时候,一个大叔模样的人主动来向她们招揽生意,看他面容还算端正和善,她们就跟着他进了其中的一间房间。她在大叔桌子的对面坐下来。晓芸则坐在桌子的侧边,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他在一张空白A4纸上写下了她的生辰八字,然后开始一边写写画画,一边滔滔不绝,从命理说到手相,再到面相,这中间夹杂着很多袁非不太懂的专业术语。袁非想,她虽然不知道他到底看清了几分自己的人生,但她能确定的是,这个人阅人无数,观察分析能力一流!
“你无病无灾,命带长生!”他望着桌上的纸,语气肯定的告诉她。
“嗯”这种好话,自然要照单全收。又忽然,他的眼睛从纸上挪开,放着光地看向她,
“下面这一年,会有大好事会发生哦。”他神秘一笑,“明年你要来带烟给我抽呢!”
看他那副笃定的样子,她也不打算怀疑了,验证只需一年,而且这一年心中多一份美好的愿力也是件好事嘛。
“那——您再看看我的婚姻吧”袁非说。
于是又是一番掐指算来又算去,他郑重地给出了结论:“好!三合婚!”
又是一个专业词汇,“三合婚”是什么意思,她是回来之后问了度娘才知道的,原来还有更好的“六合婚”,不过她猜想那概率应该和中六合彩差不多吧,她又一次叹服于大叔的精明。
不过4个月之后,这段三合婚就戛然而止了。大叔的吉言显然没能起什么作用。她依然迫不及待地想要结束它,想要回完全属于自己的自由,就像猴子毫不犹豫地扔掉手里的桃子,去抱一个沉甸甸的西瓜。
一番喜乐祥和的氛围里,询问落下帷幕,以缴费100元划上圆满句号。
下山是无法原路返回的。万福宫的出口连着一条盘山公路,通向陌生而幽深的大山深处。一路上没有看见可以坐的车,只偶尔遇见几个徒步或者摄影的游客,连手机导航都开始变得迷茫,更不用说两个基本上没有什么方向感的女司机了,但是,距离来时的停车场已经很远很远,而且越来越远,这点她们却还是清楚的。因此滋生出的焦虑感,让她们兴致寡淡,一路途径了门票上的一干景点,一个也没进。只是在这大山里蛇行的时候,由远而近地瞻仰了一座依山而建顶天立地的老子像,规格倒是挺震撼的,可尴尬的是面对这位道教祖师爷,大思想家,袁非想起的竟是那句“老子天下第一”
终于来到有些人烟的地方,她们别无选择地找了辆黑车,车览了很多蜿蜒旖旎的风景,并从司机师傅那里学到了“茅山景区”和“茅山风景区”的区别。感叹着自己原来已经在句容市和金坛市之间穿梭了一个来回,之后,终于看到了熟悉的停车场。
坐上自己的车的那一瞬间,两个人从精神到肉体整个都放松了下来。眼中的青山又回归初见时的秀美,下午4点的阳光和着微风很快蒸干了满身淋漓的汗水,只给皮肤剩下一点黏黏的感觉,用以回味。
“要不多休息一下吧!”晓芸说。
“不需要了!”她果断地拒绝,点火,驶离了只剩一两辆车的停车场。
在车子有节奏地摇晃之下,因疲倦而愈发松散的躯壳,再也无法捆紧那挣脱着欲游离而去心神。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晓芸!晓芸!”刚刚还在努力和她聊天的晓芸,已经没有了回应,歪着脑袋睡沉了。
现在,她只剩下她自己,还有需要她驾驭的车,需要她越过的路。而此刻,自己的心神已经像个醉汉,她用细若游丝的力气拉着它,摇摇晃晃地悬走在钢丝上。最近的服务区,至少还有半小时的车程。放弃抵抗的刹那,她的脑子里响起了大叔说的那句“你无病无灾!”梦的门便重重关上……
“咣—咣—”伴随着巨大的声响,厚重的梦境被撞开,碎成一片一片,夕阳下依然映照着斑驳的七彩光芒。白色的安全气囊纷纷泄气,降落伞着陆一般,带着她们回来,重新回到这个真实的,蛮横而残破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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