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涧石
失眠的痛苦滋味,他是第一次体会到了。
吴根老头惯有的自信彻底崩溃,被几张女人脸死去活来纠缠。半年前那个,素脸嫩泛,胸部鼓胀——夏天见面,他从衣缝里考证,没假冒。可正当伸手过去,女人睑上风云突变,嘴里杀出锋利的刀剑,提出必须以交出所有退休金为前提。对于吴根而言,这简直是要命,一炉熊火因而瞬间熄火。第二个美称宋祖英,身段韵味勾魂,吴根一见眼直盯盯,连人都凝固了。女人乘势追击,一句找个后爹给二娃买房,把老头唬跑几里路。昨天那个对象长的有点象刘三姐,可摆淡句句都是花钱逼命的事。他几十年的积蓄,决不能被女人骗走,老头翻动缭乱胡须中乌黄的嘴皮,反复勉励自已:人近古稀,争气保晚节,千万千万啊!
据民政方面近年统计,单身女人多是新汉城一大特色,其中大龄女人多达参仟伍。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弱势群体,没房没钱还面对老少。她们婚变的窘迫让官员们政协会上热议无数次。无奈之下,争夺退休老汉的战斗激烈而悲壮。吴根早就是她们研究的对象。起初争先恐后,结局都是悻悻而归。精华的不得不出现了(就是此文前面提到的几个),可到头来结果依旧,回家美美的腮帮子急歪,窈窕的身坯床上一倒,骂他狗日的臭男人,钱没几个翘他妈个求!
女人们毕竟动机不纯充昏脑袋,因而简单扔下抠门一词曲解吴根。许多时候女人都可叫他心中烈焰升腾,尤其是现在,要不,天大亮了,还被美色困的起不了床。当然,万不可取笑人。别看他奔七的人,除须发花白夹杂外,身体硬朗,肾功能不减当年,吃的饱饱,闲的心慌,性欲时而膨胀在所难免。但的确有人对此感情用事过,甚至用活该庆幸。谁?他的两个女儿大丹二丹。两姊妹封存家中隐秘,外人实情知之甚少,只晓得为吴根一直遗憾:真不学好,拿着那么漂亮贤惠的老婆不要!
话题虽不得不从源头出发,但保证过程叙述精当。吴根祖辈文盲,他十九岁那年,躲在包谷地摸了村姑几把。老爹自感危险,赶场黄桷树下捱到天黑回家,大湾田手疾眼快卡脖子,来不及发声,将两只鸭子塞进蛇皮口袋。连夜宰杀后敲开令他望而生畏的贵门,啪的跪下不起,要支书看在一家人份上推荐根娃当铁路工人。那两年农村还吃得起饭,吴支书正想大义灭亲,为民除害,打发根娃出去,收了礼答应下来。他爹还是跪地不起,直到书记黑字落在白纸上写了条子。
一年后,他爹饿病交加死了,根娃回家安葬。屁股后成天跟了媒婆子,邀来十里八乡漂亮姑娘。根娃眼花缭乱,两袖一捞,抱起叫秀儿的美人进门,当晚搞定。没想到根娃运气好,秀儿爸在供销社秤盐打油,精于克扣,家底肥实。全乡人个个干鬼,他却是乡里出名的江肥子江麻子,样子煞是惹人眼羡,动身只见肉浪汹涌。秀儿沾老子光,自小在场上上学玩耍,人乖巧见识又多。可结婚没几天回娘家哭成泪人,一肚子苦水吐不出。根娃言语粗秽不说,受不了的是床事粗暴,理直气壮:你是我老婆,我想怎样就怎样。离婚吧,父母好言相劝,铁路工人端金碗,守到蒸子吃饱饭;再说,婚姻哪有十全十美的。月底,秀儿身子不适,检查后确诊怀孕。屈命吧,母亲的忠告反复想起,眼泪只好悄悄往肚里流。
秀儿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拖着一双女儿够忙,孩子上学后,汗星未干又直奔田间地头。农业社解体土地到户,饿怕了的农民干劲冲天,一两年工夫粮食仓实囤满,而且一年四季清闲日子不少。眼看邻里夫妻携手干活有说有笑,自己独自苦苦挣扎,连肥料也买不回来,人家问,秀儿,你男人呢?她眼泪憋不住,心里直答死了。
没爱的夫妻在两个世界煎熬,跟对方死了一个样。 吴根以为老婆变心,怀疑跟院子野男人好上了。单位管的严,一年就那几天回家过年,哪有时间捉奸?老婆肯定早是别人的。他甚至连孩子来头都怀疑,好几回吵架话都说到嘴边。于是,有奶便是娘成了吴根信条。现什么也没了,这逻辑猛然升级,捏水不漏,带回家的钱省了又省,理由是看在女儿叫爸的份儿上。吴根也苦,床都同不了,我还图个啥呢?他常独自一人自语,抱怨最多的话就这一句。
大丹沿海混出了名堂,二妹上大学的钱包了。秀儿跟相好的农妇进城按揭房住下,还在超市找了工作。她扬眉吐气,收拾一番年轻了许多。三五月后,她更变得脱胎换骨,决定春节协议离婚,什么条件都行只要不传出去影响女儿。
事情一拍即合。老子有钱,女人找不到买得到。吴根一句粗话签了字,嘿嘿嘿夺过纸来歪着恼袋咧嘴笑了。
各奔前程。山沟埋没人,以前明珠暗投。秀儿没几天赢得新汉豆腐西施赞誉,得意的神情告诉别人,她将重拾青春,珍惜幸存的每一线春光。巴台上,她点击的手突然停在屏幕。嗬嗬,秀儿,好名字!她被中年男人亲切而慈性的声音吸引,立即被落在胸前工作牌上的灼热目光烫红了脸。这种美好的体验持续不到两年——男人银行退休干部,半年前患肝癌死了。秀儿养好伤又找了个男人,自驾旅游撞车重创,急救无效,从相识到死不满两年。不久,秀儿人老珠黄急于后半生有个依靠,胆怯怯见了小她一岁的男人,建筑打工支模,身体好工资高。以后的事说来令人惶恐,秀儿结婚还举行了气派的婚礼,筵席设在川中大酒楼,风光轰动全城。然喜极生悲,之后不久,男人不慎失脚跌落二十层高楼,倒载葱地上肉泥一堆。红颜薄命!历经三次婚姻,好端端秀儿已被扣上一顶泰山般沉重且让人望而生畏的帽子——克夫!秀儿跳进黄河洗不清,走到哪儿遭遇蔑视眼光指桑骂槐,人们避而远之。盛夏还躲小屋怄闷气,气头上剪碎一切记录她青春岁月的照片。
前不久,大丹二丹丢下繁重事务匆匆回家,姊妹两显得从未有过的高兴。小心试探父母一番,看来麻烦还在父亲。她们搀扶老人家下床,煮来热腾腾的面食,又痛痛快快给洗了澡。吴根感动不已:女儿好是好,就是长久不了。二丹机灵过人,爸,找个伴吧。老头子拉长了脸叹息:唉,世道变了,找个女人比收复台湾还要难。还是原配好啊!姊妹两禁不住抱头嘻笑,吴根凝神以望,张嘴睁眼透出莫名其妙。
三天后,吴根将四十五万银行卡爽性按在老伴手中,一股暖流从母女们手心传播,涌向心窝……
作者王跃进,笔名涧石,西充县永清乡人,中学语文教师。创作风格清冽、触觉灵秀、思考理性、人见血性、文接地气。作品散见《中华诗人》、《中国文学》、《文学艺术家》、《华文月刊》、《望月文学》、《四川人文》、《课外阅读》、《风沙》、《嘉陵江》、《虹溪》等刊物及《壹品小筑》、《首都文学》、《神州文学家园》、《作家导报》、《读写时代》、《乡土文学》等网络文学平台。 2014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诗文集《多情的山路》,2016年由上海文汇出版社出版短篇小说集《醒来》,2018年由文艺出版社出版诗集《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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