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一位孤独的老人

思念

  每次想记起外公的脸却又害怕，永远忘不了临走前躺在病床上那干枯如柴的身躯。这位一辈子与锄头和锯头为伍的老人在临走的前三天还吃力地跟探望的亲友说出院后要下田。你可能没想到从未住院的你会被高血压一次打倒，从此便长眠了。

    电话听说你已经病危的那一刻，我多希望是在梦里。飞奔回家时， 脑海里断断续续播放着你的画面，田里，地里，水里。那些拾起来的稻谷，一粒粒金黄而蹭亮，那一颗颗饱满的花生饱含着泥土的芳香，那黄瓜的香味我至今忘不了也再没找到过。是不是唯有将汗水全洒向大地你才会快乐？

      你都不曾与我们交谈，你会责怪我们对你不关心吗？这篇已经迟到了六年的文章因为表姐的说说我再次努力地写出来，但愿不会因泪眼模糊视线而终止。今年是你八十大寿，生日快乐！第一次跟你说祝福，这祝福静地掉落到空气里都那么无力。

就是这样一位孤独的老人

回忆

    外公他总是一脸严肃，寡言少语。有一次外婆出远门，晚上我哭闹着要找外婆，直到哭得没劲他也听不下去了，就把我扔到门外。由于类似这种对小孩的束手无策导致我们都不愿意和他亲近。初高中那会我们都相继住校，周末才回一趟家。除了一进门叫声外公和在饭桌上听他教导不能浪费粮食之外，我们基本上没跟他说过话。外公很少发火，一个话少到极致的老人只有在我们浪费粮食和笔墨的时候会批评我们几十句，这大概是他平时话语量的几倍之多。

    外公有许多技能。第一项技能就是木匠工，年轻时候的他靠着那把锯头支撑了整个家，背着它去过偏远的山村，也到过那时还非常遥远的广东，直到后来儿女都成家立业。记得那会家里的锄头棒都是外公打磨出来的，他说一把好的锄头能省很多力气。第二项技能是止血，据外婆说这是外公拜师学艺传承的，所以外公有不吃一些肉的禁忌。关于这项技能我一直认为不符合科学规律，不过小时候有件事情倒一直力证这并不是伪科学。村里两夫妻因吵架大打出手，眼见女人头部的血已经四处飞溅，村民把外公叫来后血莫名就没往外流了，本想长大后亲自问问外公为什么可以，总以为有下次吧，有明天吧。外公的第三项技能是书法和珠算，没有正式的学校和老师，但却有着过人的珠算技巧和书法，他常说笔墨很珍贵，书本很有用，家里的日常开销和买卖都是他手拨那个年龄与他相当的算盘计算着的。一有空他就用黑炭或者石头在地上写上几个字，问我们认识吗？我们大多冲地上瞧两眼便不理他，然后他又继续挥着石头笔画。等到正式节日需要到买好的纸张上写字时，他才拿出珍藏的笔墨。在外公的生命里，锄头，锯头，算盘和笔墨是决不能丢的，那是他钟爱一生的财富。

  夏天天热，外公凌晨三四点趁着月亮的凉意就肩挑锄头出门了，一直到外婆做好早饭让我们叫他回家，那时的太阳都已经照耀大地到了九十点。放下锄头拿条毛巾到小溪边洗个脸，顺便喝上几口水，外公不喝开水，他说溪水才能凉到心坎里。吃饭前，他会倒上一碗白酒，在屋外看看田野，看看路人，一边喝一边来回踱步，似乎这一早上所有的辛劳有这口白酒就值了。外公平常最爱冷油豆腐，一碗白米饭，一小碗生冷油豆腐足矣。每次洗碗发现外公吃过的碗最干净，因为但凡有点油，他都用米饭拌净才放下。中午小憩后太阳正当，外公会拿出他的花鼓戏看看，聚精会神，即便每个故事已经反复播放了几十遍。等太阳的热度稍稍降了些，外公又背起那把锄头出门了。日起而作，日落而息，在外公这个朴实的不能再朴实的老农身上我看见了中国千千万万在农间劳作的佝偻身影。

    外公不高，背有点坨，每回农忙，一担担谷子从田里挑回家，等晒干后又再从谷场挑回楼里，十几年看他来来回回挑，那已经快要弯到地里的背啊，你可曾抱怨过外公不曾疼爱你。过冬了，我们围着火炉打闹，外公连晚饭都不吃，就提着火筒睡了，我们数不清冬天里有多少顿晚饭他是缺席的，因为从未留意。每个冬天里的早晨都能见到一大盆火放在屋子中间，地面是整洁的，我们理所当然地接受着这一切，即便看见他正在倒垃圾，也不会叫声外公，我们似乎已把所有能和他讲的话在回家的随口一句外公里全说完了。记忆里外公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生病，那会一大家子的人聚在一起开心地聊着，一年就这一次大团圆，外公却独自坐到到床上看花鼓戏去了，直到晚饭叫他才知道是因为不舒服才卧床的，我们竟然心大得在他回应没事两个字后就忽略了这位一病就觉得靠卧床能治好的老人。一年一次才能见到在外打拼的儿女，他没有话说？要知道平时来电话，儿女们从未想过要听听他的声音，他也从未要求接电话，要大家注意身体的话也只能在心里嘱咐着，在佛前祷告着。一句不舒服，并没有得到在意和关心，我想外公过年的病不全是冬天里受支气管炎的攻击，还有由心的孤独。

遗憾

    舅舅们说对外公，这位辛劳的一辈子的父亲，他们遗憾在你70岁生日时未能请花鼓戏团为你唱一场戏。他们遗憾从未关注过你的健康，不曾想过义诊时你血压已经被提醒过。他们遗憾那天未曾给你转院到一所医疗水平高的医院。他们最大最大的遗憾是成家立业后从未叫过你一声爹，只应算命的说你命里不能让儿女叫爹。

  小时候看你拽着五块钱在街上溜达一圈也没舍得买花鼓戏碟，你说老板厉害不肯便宜卖。工作后一定要给你买好多好多最新出版的花鼓戏碟的小小愿望也未能实现。翻遍了所有照片也没能找到你的背影，除了最后那张挂在墙上的，遗憾没能给你拍一张生活照。遗憾没能多叫你几声外公，没能要求你给我们讲述你的经历，比如怎么因地震成了孤儿，如何自学识字计算，为什么会拜师学艺……遗憾那么多问题没向你要答案。我最最遗憾的是没能在病床前握住你那双与泥土相融的手，跟你说，外公，不能拿锄头了，你下过的田地里不再长草了，病好后，全看新的花鼓戏而且有好多呐……你不用回答我，我知道你心里明白，只会在嘴角上扬那久违的笑意。

    愿你在那个地方不再孤单，不再辛苦！你看姐姐开始跟她的儿子讲你的故事了，我们不会忘记你，从未......

就是这样一位孤独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