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见跟父亲一起被下放到农村（可能是因为被打成了右派什么的），村里给我们分配了一间很小的住房，摆下一张大床就几乎满了，家里连厕所都没有，可是，在住房外又给了我们一间储藏室，以便我们学会劳动之后有存放南瓜土豆之类成果的地方，让我们品尝到劳动改造的快乐。
这天晚上，我尿急，下地找尿尿的地方。父亲还在床上打呼噜，我看着四周黄土墙的墙角，心想，如果尿在这里，说不定能把房子弄垮。我就憋着尿到屋外去找地方。
屋外的田埂上有人，我不好意思撒尿。没想到这大半夜的农村也有人在外面待着。我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每当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刚要解开裤子，就有人朝我走来。最后没办法，我看着自己家的储藏室想，只能去那儿了。
这储藏室，是搭在一个高高的竹架子之上的竹屋，离地足有十几米，有竹梯子往上爬。我憋着尿爬了上去。现在，旁边一个人也没有了，我放心了。储藏室地面铺着黄泥，似乎是为了以后收获的南瓜到了这里后能够继续生长。我不管了，先把这泡尿撒了再说。
我的尿打湿了地面的黄泥，从墙根的缝隙漏了出去，滴下了十几米之下的地面。我听见有人喊叫。这储藏室的墙壁实际上是透明的塑料布，我透过这塑料布看见楼下有一个农妇被我的尿浇了头，正仰脸朝我喊叫，她用的是方言，我听不懂。她应该是看不见我，因为塑料布并不是完全透明的，从外面、从下往上看它，只能看到反光。我想停止对她撒尿的暴行，但这尿流得太畅快了，停不下来啊。我看见尿液滴滴答答地像下雨一样不断淋在她头上，生理上的畅快伴随着心理上的恐惧。她也不躲，只是昂头喊叫着，此时天已蒙蒙亮了，她的喊声招来了更多的村民，都在往上看。我已经尿完了，蹲了下来，揭开塑料布下边一点点缝隙，寻找逃跑的路。我感觉他们有人正往我这儿爬。如果我现在顺着梯子爬下去，无疑会被他们逮个正着。我只能跳下去。我隐隐约约记得自己有飞行的能力，如果现在往下跳，应该就会悬浮在空气中，并唤醒飞行的能力。但下面已经有农夫农妇愤怒地聚集，我从这个位置飞出去，就会被他们追踪。我就到屋子四周寻找出口，四周的塑料布都可以掀开，都有一条缝容我钻出去飞行，但每个位置，都有人在底下望着我。
我绝望了，瘫坐在被我尿湿的黄泥地上，等待人民的公审。这时有一个人脑袋从塑料布的缝隙钻出来，并看见了黑暗角落里的我。他是沿着梯子爬上来讨伐的第一个农民。楼下的愤怒的声浪还在往上涌，但都是我听不懂的方言，只有这个农民用普通话对我开口了：
“正月没过，还不是浇肥的时候。”
“啊？”我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要向劳动人民多学习。”
“我我我……刚才，不是……”
他钻进了棚子，“刚才，大嫂用你的肥水洗了头，确实很生气，她是真替你着急，你什么也不懂。”
“是吗，我我我……我确实不知道这个季节不能浇肥的……”
“你和你爸爸，都要好好学习农业生产知识才行啊。”
“是是是，我今天下午就去您那儿，请教给小白菜浇肥的方法。”
“哈哈，那就要到山上来找我了。”说着，他反身钻出棚子，消失了。
我爬到棚子边一看，楼下的村民们都在仰脸朝我笑，尤其是那位大嫂，她抚弄着湿润的头发，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仿佛在说“你终于懂得向贫下中农学习了”。而那位农夫，刚从我棚子里爬出去的农夫，正在半空中横着身体展开双臂滑翔，原来就连飞行的技术，我都要向贫下中农学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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