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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船已陆续进港,成箱的海货沿着斜木板推下船装车运走,粗水管不断冲洗着地上的鱼虾杂碎,手电和高挂的路灯照着这忙碌、迅速、井井有条的每日几小时例行风景。大风天则是例外,渔船不出海,水手们不必早起,上午八九点到小吃铺子里买碗鲜香满溢的馄饨面,顺便逗逗店门口垂涎的狗。路边常见补渔网的妇女,绿色的网贴着街边延伸了好几十米。
“下坡渐渐近海,泊于此间的小船和岸边的房子皆挂了大而醒目的以马内利牌匾;不远处的天后宫香火鼎盛,门口的妈祖像背山面海,脚下有鲜花供奉。不同的信仰、文化、语言在这里汇集、冲突、融合,一切为了平凡人的平安喜乐。陈和隆旧宅外的海滩早已浪静风平,石屋墙上的射击孔仍记得长长一段奋斗史,精神矍铄、戴顶鸭舌帽的本村退休老书记长期在这里充当解说员,一把混浊的嗓用方言滔滔不绝头头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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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2014年游玩浙江温岭石塘后写的游记。由于自驾,游玩的第一天傍晚时分才到达旅馆,晚饭后在周围闲逛,正巧就看到了渔船入港的一幕。搬运工人在甲板和码头间搭出木板斜坡,船上人把箱装的新鲜海货顺着板推下船,岸上人把箱子搬到卡车上码齐,装满一车就立刻发车,卸满一船就锁舱下船,争分夺秒不仅为了保证鱼虾蟹的品质,也为了自己能早点回家,或开启夜生活,在海边广场跳几支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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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运工作辛苦吗?当然。木板斜度不大,摩擦力不小,把箱子搬上卡车需要很强的臂力和耐力;箱子落地发出沉重的闷响,为了刚捕捞的海货能够保鲜,箱子里装了二三十厘米厚的冰,箱子重量可想而知。 然而整个场景的气氛并不沉闷,甚至有些快活。渔船搬运工不唱歌,但他们矫健而有节奏感的动作传递出一种比黄河号子更昂扬的精神,也许因为卸货装车意味着一天工作的尾声,也许因为他们清楚多的装运量能换来多的劳动报酬。温岭的很多场景都有类似的昂扬精神,烈日下妇女补着连成一片、一眼看不到头的渔网,绞肉店老板制作鱼糜肉糜、两小时下来虾壳鱼骨就装满一桶,木工在闷热无风的简陋棚屋里锯木头敲洋钉,他们辛苦且不富裕,但你不觉得他们可怜。
气氛与其内在精神的区别,让我想起高山上的群体,挑山工。挑山工的工作是用扁担挑着矿泉水等商品从山脚运到山上商铺,和渔船搬运工相比,虽然两种工作都是卖力气,但挑山工需要持续施力而非短促间歇发力,这就导致他们动作迟缓,扁担两头的货物把扁担压得弯弯,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会断裂,大概因为这种场景本身给观看者的感受是苍凉、沉重的(我是从立体构成这个角度思考,不知有无道理),许多游客走过挑山工身边都会流露出同情、惋惜的神色。但仔细想想,脑力工作者之所以同情体力工作者汗流浃背伤痕累累,基本是因为换位思考觉得自己做不来对方的工作,反之亦然。二者都是凭本事吃饭,同情反而有些不道德,就像公车上老年人不愿意被让座,马拉松赛道上轮椅参赛者不愿意被人推着跑,对这些所谓弱势群体的照顾让他们感到被轻视甚至被侮辱。这个有争议的话题,老生常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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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低年级起,我们家寒暑假经常去浙皖山中自驾旅行,我因此观察了一些农家乐老板的生活。那是农家乐经营模式方兴未艾的一段时间,半山腰的旅店窗里还会钻进萤火虫,清澈的溪水里只偶尔飘过一片鸭毛,人造漂流之类的节目尚未被发明。我发现,即使做起了旅游业生意,绝大多数当地人家庭依然没有放弃竹子、核桃、栗子等山货买卖。这些是最早让当地人发家致富的物什,不管赚头大不大,起码是持续的收入来源。
山里人善待山的馈赠,贩卖山货之余,还会尝试赋予它们高附加值。以竹子为例,单是上山砍竹子就磨得他们满手起泡起茧,他们却还愿意把竹子细细刮成竹篾、劈作竹丝,编织成竹席、竹筐、斗笠等各色生活用品,还创造性地发明了与乱针绣相似的乱针编;一些经纬编织的细竹编工艺品,竹丝的粗细和排列的整齐度甚至堪比衣纹。这些,如果不是因为产地居民对竹子和手工艺的热爱,是断然不会诞生及发展于历史长河中的:皇宫里爱的是金丝银线,百姓家用的是粗瓷土布,没人会无端地研究廉价竹子如何变身精致工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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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职业报我以歌,首先要报职业以爱。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山民渔民对自然环境和采伐捕捞对象有一种天生的热爱和感谢。做设计师不也一样,爱电脑板子笔纸,爱目前的画技和提升空间,爱自己做出来的成品,画图虐我千百遍也不以为意反而保持快乐,反手继续舔屏改画。
以上,是上周末参观浙江博物馆武林馆三楼一间陈列民间手工艺品的小展厅“意匠生辉——浙江民间造型艺术”的一点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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