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刀斋
早春天寒,冷雨飒飒。这一南方宅邸中往来穿梭的仆役仍着短打夹袄,将走廊上燃尽的银炭盆换成新燃的,来往繁密,声响却定静。
角屋里一位仆妇掀了蓝布毡帘,递出去一只空了的木盆,里头涌出的水汽氲在她身后,一腾一腾向外头冷气里直扑。女人一手拢住,又探身进去了。
“——哎,别急着站!再浸会软和些。”那仆妇方一进去就眼明手快按下去一个小人,她手触了外头冷意,激得小姑娘一抖,又坐了回去。
是个六七岁的小娃娃,乌俏俏的一双眼如明玉生辉,此时抹净了脸,耳根处被热水滚蘸地通红,真是珊瑚茱萸银盘撂,妍梅映雪又一冬。
留她一个人在热水里泡久了,身上的脏污渐渐泡软,何嬷嬷才上得前来,替她搓着后背前心、臂膀小腿,直到淡青色的水渐渐乌沉,连热气都淡了。才被何嬷嬷大手一提溜,任她攀着桶壁站着。
水瓢舀了水从头顶哗啦啦一淋,捋干头发里残存的水分。这才用棉布一捞一裹,抱鱼般将小娃娃身上的水渍抹干。
自始至终这娃娃都一语不发,既无抗拒也无活动,乖乖让伸手就不提脚,让拱腰就不抬头,被利落地套进了几身衣服里。
“丫头,你多大啦?”何嬷嬷这一声,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指着这看着极其内怯的女娃答她。却忽听一声促音,女娃娃恐是喉咙被热水熏过,声音哑涩,刚才张了口却没声,窘得一张脸红了个遍,半晌讷讷道:“……六岁。”
何嬷嬷手里正拢着最外层的衣服向她身上递,闻言笑着停住,将手里的衣服抖开给她看,“这就巧了,这衣服就是少爷当年六岁时候穿的,府里没有小辈的孩子,现买来不及,我瞧瞧合不合身。”
何嬷嬷笑得怀念,手去抚开衣褶,小丫头也低了头去看,那绸缎在灯火下并非十分辉煌,却青湛湛地泛着莹润。何嬷嬷手掌一翻,只见衣裳里子的接缝处绣了年月字样:“呶……这就是了。”
“嗯,差不离。你身量倒比一般孩子高。”何嬷嬷上下一通收拾,比着尺寸瞧,想到刚才手底触到的细伶伶胳膊腿儿,“就是太瘦些。等会我替你梳个双丫髻,我家三丫头就爱吵着梳。”
小女娃点点头,手指轻轻摩挲衣袖处的暗纹,露出一个笑。何嬷嬷慈爱地摸摸她脑袋,像农人摸着自己地里的西瓜。
正当时,门外毡帘忽一动,一声就递进来,“何嬷嬷,少爷叫我来接人呢。”音方落地,小姑娘就被携着手送出来。
瑶光一手揽过,也是忍不住摸摸孩子发顶。一路领着她穿游廊走画桥,来到一处水榭。只见朱栏翠柱、竹影画廊,四周烟波浩渺,雨中渐有潋滟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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