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走了半年了,还常觉得不真实,不想面对。妈妈某天说她在她姥爷家见到过很多古董,官帽儿,三进的大院子,很多很多地。于是我顺着捯回去,发现妈妈的姥爷该是个温和善良的“富三代”,而姥姥该是第四代的女孩儿,虽然后来经历了战争和文革,但基因被保存下来。这第四代里尚有刚解放时考到清华的孩子,第五代有文革后的统招大学生,第六代也都很会读书。
印象里的姥姥从未对物质感兴趣,从未讲过脏话,从未有过什么显而易见的欲望。这些我都很像她。从儿时起,我便不会伸手要求任何东西,更不会要钱。现在想,长大后再去学这些真的很难,偶尔不得不做,潜意识里,却总觉“不值得”。
那或许就是所谓的读书识礼,不骄不纵的“大小姐”脾气吧。这脾气,在她的孩子里有,但更多的,却是在我这个外孙女儿身上。人生最底层的基因和教养,在我日后的生活里根深蒂固,即使明知自己没有“大小姐”身份,再这样过活会备受欺凌,也很难改变。
这半年经历了太多事,想到这些,不免感慨。当然,还想了很多很多其他,又终究沉默。
想到自己总是长久的爱着某个人,长久的无法忘记每件事,也不管这人这事,是如何影响和伤害过自己。时而逃避,但终究都会选择原谅,选择放下。就仿佛,委屈把心撑得很大很大。
就因为这灵魂落在我这身体里,于是没人能懂,也没人想懂。因为身边没有这样的人,也没有这样的人生存的环境和土壤。可即便知道,还是觉得遗憾不已。
自己就是这历史的一部分不是吗,治乱,兴衰……我无法选择自己生在这条曲线上的哪个点,只有努力适应着,生存下去罢了。
妈妈让我去找身边可以帮我的人开口,我却一想到那人可能会有他的苦衷,就觉得不该去麻烦。有时开口是无益的,为彼此保留美好的回忆,才更重要吧。
姥姥这一生从未争抢,活到九十几岁,始终安静。及到老年,也常觉无趣和厌倦。这样的“佛性”自然我也只多不少,到今年为止,甚至连肉都不怎么愿吃……面对不得不面对的欺负,又只觉“众生皆苦”,气也气不起来,想为自己要个所谓说法儿,却只觉人世可笑。姥姥曾经也觉得可笑吧,战争可笑,文革可笑,她身体所在的世界更可笑……只是笑不出来。
我梦到那个人,还是他三十几岁时的样子。人和人关系的微妙之处大约类似于,猫猫一闻便知那是猫猫,狗子一叫便知那是狗子。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不知姥姥曾经是否也有过那样的经历,毕竟我认识她时,她已经是个老人了,那后来,也只是更老罢了。她年青时是什么样子呢?
妈妈说我儿时非常淘气,爬树,上房,下河,捉虫子,拆人家的花坛,又差点儿掉进海里。其实这些可不算什么,我还一个人蹚水,险些掉进打开盖子的地沟里,翻墙捡纸飞机又险些摔坏,做游戏做得大晚上一个人去爬无人的楼。但我同时见不得受伤和死去的生物,不愿与熟悉的人分别,不会强求和纠缠。
姥姥也是这样的吗?我不知道。我们祖孙三代的故事,我们的苦难,乐观,与世无争,想必是连在一起的。
我想我或许永远都会是这样了,无法,也不必深究。这身体不过是为灵魂服务的,等灵魂想离开时,离开就好了。姥姥也是睡着时走的,脱离了这身体的束缚,我知道,她是满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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