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香港已经发展不起来了的。“阿辉操着一点都不标准的普通话。
这是我认识他的第三个年头,常年往返香港大陆的他这些年除了在大陆的人民医院治好了抑郁症,他一点变化都没有。
阿辉是一个很普通的香港人,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一样不地道的父亲通过熟人介绍娶了沿海城市的姑娘。阿辉的童年就在这所城市,后来他随着母亲一同去了香港,住起了只有四十个平方的公租房。那个时候的他永远不会也想不到自己会在成年后独自一人回内地发展,并承担起全家的生活费用。
”其实我们就是香港的最底层,只是大陆的人总是觉得香港人就很有钱。“
我撮了一口他买一送一递过来的奶茶,这是他第一次请我喝东西。一直以来AA做派的他,我们这帮朋友已经见惯不怪了。
”那你有问过你妈妈嫁过去幸福吗?“
”其实嫁去那边的女人要解决就是两个问题。第一是吃饭问题,大陆女人过去很难找到工作,只有男人养整个家,所以有时经济很紧张;第二就是交朋友,去那边交朋友实在太难了。不过,我妈去了没久就进了教会。“
阿辉没有正面回应我的问题,大概这么多年来他也没问过她关于这个问题。因为即使问了,他也解决不了。如今,他不仅要担心自己的收入,家里的两个老人已经失去了劳动能力。所幸妹妹已经出来工作,而相处了近五年的女友,他表示恐婚并坚持未来不可能要小朋友。
”现在还是半夜起床工作,然后再从凌晨睡到中午。“虽然他的抑郁症开始在慢慢减少药量了,但是生物钟依旧没办法调整过来。他说,在香港看心理医生太贵,回内陆拿一次药只需要一百来块钱,他也害怕自己那天想不开了学自己的好友在深夜里割腕自杀——他的好友也患了抑郁症。
(二)
”我差唔多十年前已经喺呢边买了屋啦。嗰年很多香港人都过嚟呢度买,咁平边个唔买。”
勇哥是我认识的香港人里还算富有的一个,他是做汽车配件生意的。已经二婚了,妻子是大连人,看起来年纪应该相当。
”嗰时香港嘅楼价已经不得了了,我亲戚系呢边嘅嘛。“勇哥从来不和我们说普通话,我知道他会说,因为每次他用微信和别人谈生意时都操着很生硬的普通话,反倒他的妻子操着很生硬的粤语尝试和我交谈。
我没有问他和前任妻子是怎么离的婚,不过他们有个很可爱的小男孩,我听勇哥叫他“Bobe”。
他们每隔几个月都会回来一次,然后给顺丰快递打电话,因为他现任妻子的在港暂住证又到期了,必须要寄回当地重新续签。勇哥说,要七年才能把户口迁到香港,每过几个月回来一次就当度假吧。
(三)
Lisa是我在广州青旅认识的香港人,确切地说是已经拥有香港户口的南京人。
她喜欢笑,笑起来眼睛就完成了一条桥,肉嘟嘟的脸蛋两边会出现两条很深的法令纹。有时我真想提醒一下她,不过至今35岁的她孜然一身在香港发展自己的事业,每年四月份就会结伴到中东各国旅行,笑是她理应拥有的表情,关我屁事。
我和Lisa相处时间不长,临别前互加了微信号,我们每次的联系就是刷朋友圈时发现彼此发了,心情好的时候就点个赞吧。她喜欢喝红酒,并在一家大型的红酒外贸公司上班。而我,对红酒一窍不通,只会喝而且不加雪碧。
有时,她也会和她爸爸一起去旅游。看到她和爸爸拥抱在怀里笑靥如花的样子。我有种错觉,可能又一些人天生适合一个人,她便是其中一位。
虽然不知道Lisa在香港过得如何,她也会在朋友圈抱怨说隔壁的外国女人总是留着有一头脏辫,每到下雨就把被子衣服顶到阳台外面淋,那个时候也正是女人洗头的时候。她还会在朋友圈赞扬和许久未见的友人在夜里的太平山顶相遇,吹着风聊着过去的事情,仿佛一下子时间就回到了高中时代。
这是活在Lisa眼里真实的香港,从南京一路狂奔到香港的小女孩。我希望她一个人的时候能得到快乐,遇见另外一个人的时候得到幸福。
(四)
Margaret,这是比她大九岁的香港丈夫给她取的英文名字,那时她带着刚两岁的儿子——小卡第一次前往香港准备定居,那天刚好是1999年的中秋节。面对丈夫的一家子人,她听着自己的英文名字,听着独有自己特色的港语时,第一次觉得有些拘谨而无所适从。
我怎么认识Margaret的?
在玛格丽特姑姑笔下的《尖沙咀以东》,一个从捞刀河村出来的女人,放弃了爱情,选择了生活,与一位在电话公司工作月薪港币一万2千元的大卫结了婚。
为了等那张往香港定居的“单程证”,她和许许多多的港人太太一样暂住在深圳,这样一待就是七年,七年把一个女孩磨砺成了女人,还有一个意外出生的孩子。
捞刀河村的马格丽是聪明的,她没有选择在毕业之后回到母亲安排的供销社上班,而是快速地抓住了陈大卫这根从海的另一头飘过来的救命稻草。
因为这根救命稻草,解决了娘家的所有生计问题,她也不至于掉入这匆忙而又低薪的工作中。那年她只有23岁,她能够想到的只有那么多。
后来,马格丽真正踏上了港土。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政府分的公租房要比私人租房的租金便宜三倍,也是第一次意识到三十七平米的房间要住下七个人,她甚至分不到四平米的私人空间。
这就是香港,大多数人的香港。光鲜亮丽,灯红酒绿的舞台是做给别人看的。
马格丽开始奋起,在陈大卫一咬牙在九龙买了套三十四方的两房一厅之后。她和大多数女人一样,需要靠着自己的双手去为这高昂的差点要压得喘不过气的房贷做出一点自己的贡献——收拾酒店客房。
那一年大卫40岁,她已经31岁了。
马格丽多年后肯定要夸奖自己当初的忍辱负重,她是忍着满身的怨气,小心翼翼地走过来的。
她拿着这月薪九千多块的工资和一个适合和自己过日子的男人养着小孩、供着楼房。也许她在很多的夜里都梦见过除了自己丈夫以外的其他男人,那每天清晨睁开双眼,她又知道——只有他,远在他乡的自己只有他,即使是因为SARS回了乡下遇见了曾经爱过的成语。
(四)
我曾经问过我那些香港朋友一个问题“如果一个内地女人嫁过去香港后发现自己丈夫出了轨,她怎么办?”
思索良久后的他们只蹦出了几个字“那她会很惨。”
主会宽恕犯过错的人,会接纳从不认识他的人,但主也救不了在水深火热当中的人。
马格丽也许还会记得自己第一次踏上香港的时候是1999年的中秋节,而丈夫把另外一个女孩接到家里来的时候是2006年的中秋。
她来香港已经七年了,她嫁给这位香港人已经十四年了。如今,这位看似这辈子都不会出轨的香港丈夫和自己离了婚,而自己却要和出轨的小三一同住在同一屋檐下。这就是香港,总让人无可奈何的香港。
但无可奈何又有什么用,坚持活下去就肯定会又美好的事情发生。至少马格丽还没绝望到要死去,这就是香港,无可奈何却要用力活下去的香港。
(五)
如果有一天,我能够见到只能从别人笔下描述的马格丽。她就这样活生生地坐在我的面前,对我微笑。透过眼神,我分明看的到她经历的所有,但岁月从未让她对生活,对香港失去希望。
她就是这样恬静而不失优雅地和我低声交谈。聊到跳舞的时候,她会脸一红说自己老了,对于青春年华保留的珍贵回忆,就只能是回忆。聊到婚姻的时候,她的眼神里又多了份坚定,即使知道有一天他会出轨,我也会和他成婚,因为爱情不能成为救命稻草,金钱才行。
突地发现,她是个多么勇敢的女人阿。她就在这样一段动荡不安中自我成长,对于自己做出的任何选择也绝不后悔,她全盘接受香港给自己带来的种种,但她已经不会在马桶边上哭泣,因为香港不会怜悯因为生活而感到委屈的人——在香港,有数以十万计的港人都曾偷偷为生活哭过。
她深谙生活的道理,知道该来的总会要来。比如,陈大卫的背叛,戴维斯先生的绅士交易、小卡的读写障碍接着是被拒签而偶识的安德烈。她不再自己主动做出选择,因为生活总会让你无路可退。
她需要钱,在香港这个人头攒动的巴掌地上。如今在玛格丽特姑姑的笔下,Margaret已经活到了2007年——她已经38岁了。她还有百万的欠贷,一个怎么也学不会英语的儿子,她不能拥有爱情,即使她一样像渴望钱一样渴望过。
(六)
真希望玛格丽特姑姑接下来可以让Margaret活得越来越有希望。她是一个多么努力的姑娘阿,苦难不应一次又一次地降临在孤立无援的她身上,这一生中,她至少还有拥有一次幸福。
如果您看到了,请帮我向还活在2007年的Margaret传达
——我很喜欢你,因为你,让我有了更加强大的勇气。
我将会在这里,可能是2018或者2019等你过来,你会过来吗?你一定要过来。
网友评论
女人生完小孩,除了兼顾家庭还要保证经济收入,真的很不容易……无论在香港还是内地,能做到这样的肯定都需要付出很多。
致敬所有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