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 | 写意

我，从不做梦，但可以睡着。（梦失眠者。）

闭上眼睛，我喜欢看着自己的意识将沉将浮，悬于梦与非梦的间隙，飘到一片不知名的地方，入睡。

这个地方，没有色彩，没有声音，长得和现实一样，但是更深刻些。我听不见，但看得见，视觉里有了触感，好像一望，就可以触碰到世界的最底。

我看见客厅里的沙发，夜晚车灯的余光略过它冰冷的外皮，午后人体的余温还停留在中间坐垫上。那是妈妈的体温。她手捧一杯从不喝的热茶，端坐着，眼睛在对我笑，却笑不走她嘴角的空落，深不见底。我抓紧身边姐姐的手，好像救命绳索一般，拉住自己，防止跌落进去。

我看见茶几底下躺着几茬破碎烟蒂，陈旧到可能已经在那待了一辈子，我闻不出上面遗留的是爸爸还是姐姐的味道。烟草在空气中释放，没有一点留恋。烟先走了，然而灰还在这里，好像爸爸有时候的眼神，没有烟火，只有灰烬。

我看见床头的水杯，染着夜色，悄悄颤抖。旁边的药丸服从似地躺着，它们听命于陈医生，听说我有不擅长沟通的心理毛病，奉命到我的体内去修补错误。我看见它们顺着食道来到胃里，随着血液逛了一圈，然后就被我一按冲走。什么是错误？什么是正常？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一个男孩，才过一米高，四肢纤细，面无表情。这是我，又不是我。

他们说，你不像一个孩子，怎么这样沉默。于是，我的生命里有了陈医生。

他们说，你只是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懂得世事。于是，我学会了沉默。

我徘徊在这片不知名的地方，夜晚来临，就闭上眼睛。漫走，不停。

旧墙、木窗，还有奶奶常年挂起的老蚊帐，散发着灶火的炊烟味。如果世界有尽头，也许便是这里。我看见爷爷在窗外拿着网罩，卷起袖子，在院里的树下仰头捕知了，双手发皱的皮肤渗着汗水，却让人心安。他收回罩子，小心地将捕获的东西放入纸盒，递给树下同样在仰头张望的小男孩。

男孩拿起东西，飞快地向窗边跑来。满头大汗的他，抬起头，大声对我说：“给！”

那一瞬，我忽然明白，这是我做的第一个梦。一个有声音、有色彩的梦。

我探出窗外，伸出手，看到那个男孩，四肢纤细，嘴角灿烂。这是我，又不是我。

世界的颜色从墙缝慢慢溢出，声音渐渐入耳，奶奶的呼唤、知了的低音、街贩的叫卖、姐姐的大笑。

我掉入了这个梦里。我不知道，还能不能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