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来了!”
野生老张坐在地上,和往常一样等我。
“你就没有一次准时的时候?”
“你也知道。”我耸肩。一个特孙子的动作。“特别忙!”
“这世上只有我不和你计较!”
“准备好了么?”野生老张接着说。
“准备好了!”
“走吧!”
“最近在忙什么?”
我回头凝视他。
他挠挠头不好意思笑了。
“咱俩,你还问这个?”
"也是。”
我们都沉默了,顺着跳动的大道走。不时有灰烬缓缓落下,我抬头看看,天空深紫色的巨大旋涡徐徐转动。
我长舒一口气,问:“今天去哪里?”
“雾霭庄园。”
我犹豫着止住脚步。
“怎么老张,不敢面对?”
我点点头。
他大笑,一巴掌拍我个踉跄,“孙子,快走!”
苍郁的层层雾气比北方雾霾还严重,我透不过呼吸来紧闭眼睛,任由野生老张牵着我手,抄小路进去。
“行了,到了!”
走了一会,衣服快塌湿的时候,他忽地停下来,拍拍掌。
我睁开眼睛。
前面看起来确实像一座庄园。一排排各式样的建筑排开,有些小动物来来往往。一只小鹿过来嗅嗅我们衣角,又失望地低头吃起青草。
“走吧,路还远着呢。”野生老张拍拍肩膀。
我们在建筑间穿行。
有座苗式吊脚楼立在一旁,楼前栽着几棵翠竹,灰白色的松鼠爬上爬下。我往里瞧了一眼,这一瞧就不想走了。
屋正中是张做工粗糙的大木桌,摆着铜火锅。水烧得正沸,几片煮熟变白的羊肉沉浮翻滚,木炭燃起淡蓝色火苗,发出噼啪微响。小X坐在那里,穿白色貂皮大衣,伤心地说我只想留下。小X一遍遍重复。每次蹙眉睫毛抖动语调颤音,连同氤氲上浮的雾气都丝毫不差。
我忍不住要进去。野生老张拽住我的胳膊,语气也有些消沉。“走吧,都过去了。”
野生老张拖着我走,我最后看了眼小X,背对我坐着,长发滑落下来,微微抖动。嬉戏的松鼠在竹间跳跃。
接着我又走过许多时刻。
几个人卷着裤腿,光脚踩上沙滩,走进夜里寂静的海,残月悬在星空一角;一间很大的毛坯房,人们在深夜低声哭泣,夹杂婴儿嘹亮的哭喊;年轻的老张站在手术台,扯出条化脓肿胀的阑尾,口罩下悄悄笑,眼角没有鱼尾纹;有人远方归来,脸颊温暖.....
那些沉重的诺言,在大理石砌成的古堡里传出,一段段破碎泯灭又生成。城墙破败不堪,我记得它们。
不时有老鼠惊慌失措跑过。
“怎么会有老鼠?”
“老鼠是星球上最古老的生物。大量研究证明,相当一部分人是老鼠进化来的。严格意义上讲,我们都有老鼠的基因。遇见它们要立正,表情要肃穆。因为它们常常引领我们。”
我立刻表情肃穆地盯着它们逃窜。有几只溜进灌木,褐色粗长的尾巴留在外面,斜眼睛偷窥我们,抬起前爪窃窃私语。
庄园中间是黑色金属铸造的建筑,冷冰冰的长方形,看起来像个车间。两只瘦虎蹲在门口,瞳仁闪着锥形光芒,再深进是远远近近的建筑和植被。唯独没有我俩。
“里面是什么?”我问。
“秘密。”
“去瞧瞧”,我拉野生老张进去。
我看到好多秘密。有些锁在保险箱里,像棺木一样摆满大厅。
有些没有上锁,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秘密。几岁偷了谁一块橡皮。哥们儿三个正值发育偷看洗澡,踩踏不怎么结实的草屋。邻里丢了一只鸡,沿街骂了两天两夜,鸡毛在一个只有我们知道的地方。
中央几个保险柜耸天而立,宛若巨石。
“密码?”我问野生老张。
他笑笑不语。我逐一尝试工号密码、公众号密码、银行卡密码,白搭。
“别试了。”野生老张说:“你就是密码。”
我恍然大悟。“啪”一声脆响,锁开了。
向里窥探,黑乎乎一片,我往里捞了一把,展开。泥土。不甘心,又往里捞了一把。还是泥土。
“什么情况?”我抬头,疑惑,“怎么是土?”
野生老张很绷着脸很严肃,过会得意笑起来。
“你再想想。”
我突然明白了。和他抚掌大笑。
“走吧。”
“嗯。”
继续向前走。
“今儿你算来着了。”
“怎么?”
"今儿工厂开工。”
野生老张一指前方。
银白色转动的齿轮,不堪重负吱呀闷响的金属臂架,长长的传送带延伸到前方。
我望着送往远处的东西,切割的方方正正,一堆堆软塌塌的蓝色晶体。
“什么玩意,干嘛用的?”
“尝尝。”野生老张揪下一块,特热情推荐。
咸咸的有些苦涩。
我点点头,够难吃。
“再往前看看?”野生老张眨眨眼睛。
“好。”
建筑工厂全不见了。
更宏大的景象徐徐铺落。
我看到爱、温暖、陪伴这些过去不相信的东西,接着我听见笑声滴落,在每一声滴落之间的空寂中,依然笑个不停。
我在思念和感动间徜徉。
思念是雪落满大地,白茫茫一片旷野,有无数凌乱的爪印。
感动是月光明照,寂寞的铜亭,湖水冰冷,野鸽依依飞上天空。
我还看到那些蓝色的晶体,滑落进咆哮的灰色之海。
“那边是什么?”
我指向大地、海、月光看不到的尽头。
野生老张车沉默着站在身旁。
“未来。”
他转头看我,眼中光芒不定。
“一起?”
他向我伸手。
“好!”
我迟疑了一下,用力握住。
野生老张安心了一般,咧嘴笑了笑,慢慢在我手中消失了。
我一个人站着,也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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