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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远穆
1.
顾曼妮躺在床上看着近期热播的韩剧,从第一集到最后一集,在鉴证了男女主角圆满的爱情之后,她露出一副慈母般的欣慰笑容。那晚,如同以往,是一个辗转反侧的难眠之夜,被某种突然袭来涌的熟悉情绪将大脑置之一种亢奋的状态,那是她无数次对自己爱情的憧憬,和喜欢的人牵手,拥抱,接吻。已经很多次了,她总是幻想着荧幕的那头,她自己正在接替女主角完成她幸福的使命,她一边迫切着妄想结局的来临,她希望看到他们能白头偕老相伴永生,却又一边带着丝毫的畏惧。剧情的结束,意味着她不得不从那虚假浪漫的世界中抽离,回归到现实依旧等待的残酷状态。
从学生时代到工作,她依旧未能亲历这样的生活。她每次总是在镜子里仔细的打量着自己,除了眼神里略微闪过的一丝忧郁,她尚且无法觉察自己其他外在的缺陷。这样一张还算不错的皮囊,为何却无法吸引一个可以同她休戚与共的灵魂。它淤积在她的内心深处,每当她从身边感知到从其他个体中散发出的带有爱的温度,那种旁人不自知的谄媚和张扬,和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嫉妒和羡慕,都让这团堵在心中的情愫无法控制的蔓延到她全身。她极力克制的保持着毫无波澜的神情,连话语中也带着轻蔑不屑的铆钉,她试图扳回自己丢失的一局胜利,却殊不知这些尖锐的钉刺全无例外地都扎向了自己。人在自认危险的情况下会出于本能做出相应的自卫反应,在毫不知情的人眼中就会被定义为古怪吊诡的行径。她如此敏感,但还是未能发觉自己欲望的终结点,它们始终无不肆意游荡,潜伏在她的意识之下。
已经受够了这样的生活,人们再一次虚伪地相互道别着,从一个囚笼中回到另一个囚笼。夜归的出租车上,顾曼妮躺在后座,她双眼迷离地注视着窗外那一盏盏跃入她眼眸的昏黄灯光,它们像极了一朵朵盛放之后转瞬即逝的烟火,刹那间,她溘然感到一阵汹涌的厌恶从她的胸口盘旋急上,如同不能宣泄,难以制止的欲望,在某个命运的关键岔口钳住,让她焦躁不安。
她赶紧直起身子,但迅速倒流的欲望正步步为营地渗透,并最终压垮她心中一直驻守的底线。她拿出手机,装作漫无目的地翻看着,心底却心知肚明,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选择试图打开那罪恶的始源。曾经高傲的她终究难挡欲望猛烈地侵袭。她毫不娴熟地注册着那些交友软件的账户,就像是一个正在试图撬开房门的小偷,一个在下班电车上偷情的妇人,他们一边担惊受怕着被人发现自己罪恶的行径,一边又暗自窃喜着那罪恶之后的巨大诱惑,甚至足以将他们一开始衍生的微茫羞愧给彻底淹没。她试图假装与此保持界限,将这种具有扮演特质的隐忍与克制呈现给那些陌生人观赏,她惧怕自己完美的人设被打破,甚至连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抛来的眼神也让她惶恐万分。
深夜的韩剧已经落幕,而她并未像以往一样因此消沉。顾曼妮饶有兴致地浏览着漫天的异性资料,让她始料未及的是,她竟然如此大受欢迎。仅是短短的一瞬,铺天盖地的消息宛如汹涌的巨浪朝她涌来,让她目不暇接。她在感到受宠若惊的同时开始不知所措,她忽然想起大学时,有个男孩打着一把透明的雨伞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那种感觉和此刻如出一辙,但那时她理性地将这种失措的惊慌给钳制,所谓的时间准则让她选择迈开步伐,朝教室狂奔。记忆的深处,她已想不清男孩的面容,只知道在那擦肩而过的刹那,她敏锐地嗅到了一种极度特殊的气味,致使端坐在教室里的她意乱情迷,将她对爱的某种悸动如细丝般从她多年来沉睡的意识里牵引出来。而当此刻这种迷离之感再次显现端倪,如同以往脑补电视剧情那般在她的脑海里天马行空。那个站在雨伞下的男孩,是否也在这些虚伪的殷勤中了?那晚,她发疯般一遍遍反复地寻觅着,不想让自己因为固执的理性而再一次错过。
结果似乎不尽人意,她虽精心地选择着那些向她置来的献媚,像是在为终于等到生日的自己挑选一件合适的礼物,但很快的,这些倏然涌入脑海中的引诱让她急剧地迷失其中。仔细想来,对爱情如此渴望的她却不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在过去的很多年中,那些韩剧里浪漫的恋爱模式一直影响着她,让她始终朝思暮想着爱能够以相同的方式进入独属于她的生活中。但矛盾的是,顾曼妮又尤为理性,她深知这些虚妄的东西难以在刻板的现实中具象,它们就像笼罩了一层雾霭,将她困于幻想之前的狭小空间里,使她在消沉的现实中一度努力地想要挣脱,却又不知该朝哪里逃遁。而当那一个ID出现时,它如同密林中熊熊燃烧的璀璨灯火,照耀着她越过层峦叠嶂的高山,将她引入另一个未知世界的巨大诱惑中。她在这个世界里驻足观望,捕捉着那些从山谷中,溪流中发出来的悉索响动。所有新奇的一切,让她意图深入涉险。这个男人叫陈辉,他就如此顺其自然的将迷路的顾曼妮引向他的世界。那个世界里稍显浮夸的斑斓景色和与她精神高度契合的思维意象都让顾曼妮顷刻间沦陷进它庞大的涡流中,将她此前的成熟和理智搅得粉碎。她再一次开始预设憧憬着自己全新的生活,她的激动与欣喜就像是看到韩剧里男主拥吻女主时那样无法抑制。二十多年来,她也再一次如此清晰地获得了对情感的感知,而不再如同臆想的幻觉,在她的梦境和现实生活之间肆意的穿插闪动。她努力攥紧着这难能可贵的悸动,以至于她白天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手机确认那个世界的虚实。
当有一天,一个人即将得到自己翘首以盼的事物,这个当事者首当其冲感受到的是大多会参杂着一种形同善意谎言般的虚假。顾曼妮在认识陈辉后的第二天,她似乎真实地看到了这个男人从屏幕那头伸过来的大手,他摊开手掌,示意她将它握住。这一举动让顾曼妮徘徊不定,当自己追寻了二十多年的,所谓的“爱”似乎终于在她的生命中出现,于是对于她来说,便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怀疑。但这种顾虑却又是可以被她自己打消的。她在陈辉的世界里看到的另她着迷的一切;他世界里的齿轮与她自己世界的齿轮刚好形成完美的间隙,这种不动声色的巧合和默契,无法让她不为之动容。最终,她的顾忌还是掩盖在了她稚嫩的期待中,在那只手掌即将收回的时候,她仓皇地握住了它。
2.
接受陈辉的邀约后,顾曼妮正精心地装扮着自己,她反反复复从衣柜里筛选服饰,斟酌了许久,她最终穿了一件酒红色的连衣裙。她把垂肩的头发卷成波浪,再抹上浓艳的口红,她打量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宛如一个充满异国风情的上流女性,那深红的嘴唇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像是一个引诱猎物的陷阱。
陈辉在Mist已经等了顾曼妮很久,当顾曼妮走进来的时候,他从容地从位置上站起来,脸上露出一个绅士该有的微笑。顾曼妮也一眼就看到了他,那个男人独特的气质和在她预料之中的面容都让她万分窃喜。她故作矜持地走进他,步履间夹杂着一种女性在男性面前才会显露的媚态。而陈辉依旧保持着他绅士的模样,他走到顾曼妮的位置,缓缓地拉开座椅示意她坐下。顾曼妮婀娜的脚步和陈辉绅士的举动,表面上看似契合的行为却让两人之间暗流汹涌,如同一场棋逢对手的精彩博弈,不动声色但张弛有度。最后,顾曼妮轻轻地拉起裙摆,优雅地端坐在陈辉为她设下的重重圈套之中,这场博弈也就此告终。陈辉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在顾曼妮视线无法覆盖的夹缝中,曾闪过一个他轻蔑诡异的笑容。
“你比我想象中还漂亮。”陈辉的这句话就像是一支尖锐的利箭精确而有力地扎进了顾曼妮那颗少女怀春的心脏。他一只手握住高脚杯,一只手托着下巴,眉目视线中充满着的诱人挑逗终于还是将顾曼妮此时佯装的克制戳穿。她脸上不自知地浮现出一种晦涩的潮红,心中的情愫开始越发紊乱,致使她感到迷醉。因此她不得不赶紧移开和他保持的视线,试图在周围嘈杂的奢靡中寻求一丝镇定的喘息。这场饭局正在某种难以视之的要挟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陈辉话语间暗含的成熟与魅力,如同顾曼妮在他的那个虚幻世界里目睹的一样,让她逐渐无法自制。从内里到外在,陈辉正毫无死角地将顾曼妮的虚妄牢牢裹住,他正欲图撬开顾曼妮心中潜藏的欲望,将它彻底攥在自己手里。但庆幸的是,顾曼妮被她虚假的人设保护着,即使陈辉已经卸掉了她方才的伪装,但顾曼妮这种高傲的自尊却仍旧扎根在她将要失控的最后一点理智中,让她依然在羞怯中散发着魅惑的气息,像是他杯中的红酒,须光影的摇曳中去浅斟低酌。
Mist里昏暗暧昧的灯光,加之弥漫全身的酥麻醉意,有那么一瞬间,顾曼妮感觉自己回到了六年前的课堂,她在那间阶段教室里因为忽然涌来的悸动之感坐立不安,她想起了那个撑着透明雨伞的男孩站在自己面前,她缓缓抬起头,雨伞下的面容正是此刻坐在对面的陈辉。这个男人毫无征兆地地闯入顾曼妮的记忆当中,并且从某种程度上使她妄想用力挣脱一直束缚她的枷锁,她在那个狭小牢笼的墙壁罅隙中看到了陈辉站在远处朝他投来的目光,那金黄的光束刺穿层层雾霭,让顾曼妮在常年的拘禁中终于获得了少许苦难带给她的价值,她绝不会让这种契机从她的眼前溜走。
饭后,顾曼妮跟着陈辉从Mist出来,他的背影向一座大山矗立在她的面前,让她觉得安稳可靠。陈辉依旧绅士般地为顾曼妮打开车门,待到她上车之后,自己再从容地坐进驾驶室,系好安全带。今晚陈辉为顾曼妮制造的一切浪漫的氛围,包括那些为她拉椅子,开车门等等这些细小温馨的举动,都是她二十五年来一直彻夜期盼的,就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美梦,让她猝不及防的同时对此将信将疑。她侧过头,用手使劲掐着自己的右脸,幸福的痛觉随之蔓延全身。当陈辉的车发动时,顾曼妮确信他将带她深入地探寻那片茂盛的密林,穿过峡谷山峦,在不可触及的远端眺望爱的地平线。陈辉是一个乐意制造浪漫的男人,这一点,顾曼妮已经从方才的接触中证实。她这样的女人是完全配的上他的,她在心中笃定着。天色渐暗,他们在暧昧的空间里一言不发,来往车辆的汽笛声,像是默默奏响的乐曲,为她迎来的爱情喝彩。顾曼妮时不时地望向车窗外,夜色迷人,她一边陶醉其中,一边悄悄注视着陈辉的侧脸,暗许着又一城的灯火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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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到了,下车吧。”陈辉将车停下,他的目光注视着挡风玻璃的前方。顾曼妮坐在副驾驶,环顾着窗外的四周。
“这是.....”她开始举措不安,昏暗的车内,她无法看清陈辉的脸。她再次将视线移向车窗外,那被灿烂灯光笼罩着的建筑下流动着令她畏惧的华丽与堂皇,她注意到一对男女身体如同缠绕的春藤,步伐绵柔地进入那扇旋转的玻璃门后,像是被一种潜在的力量给吸了进去。
“我们来这里干嘛?”她小心谨慎地试探,迫切着希望不要得到那个猛然在心中闪过的答案,此时顾曼妮的眼里带着一丝惊恐,像是在丛林中幻听枪声的羚鹿,正保持着某种高度警觉的官能。
陈辉默默地拔出车钥匙,他慢慢把头侧向顾曼妮,脸上带着一种与方才那个绅士判若两人的神色。“你在装什么?”他问顾曼妮,脸上那种虚伪的疑惑里有一种企图瓦解对方一本正经表演着的清纯。这句话带着挑衅,是一把直逼顾曼妮内心的弩箭,将她压迫在车里狭小的空间中,让她无处躲闪。
“我不懂你的意思。”顾曼妮将那支弩箭牢牢地握住,双手像是渗出类似血液的猩红。
顾曼妮的回答让陈辉开始显得不耐烦,他扯了扯领带,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声。“你这样的女人我见过不少,你别跟我来这一套,你刚才的妩媚放荡去哪了?你现在在装给谁看?”他从容地点燃一根烟,那急剧升腾的烟雾逐渐形成一层薄薄的雾霭,在这个空间里将他与顾曼妮区隔开来。他继续说:“我带你来这么好的酒店,我是看的起你,懂吗?”
此时的顾曼妮终于意识到,那种侵袭涌来的恐惧根本不是源于猎人的枪声,而是始于步步逼近的豺狼,他正目光凶狠地望着自己,双眼充斥着将猎物吞噬的欲望。她的脑子现在乱作一团,她想起在那间阶梯教室,自己因为走神被老师当众点名,她被迫从虚妄的幻想中回到现实。她已然无法抵挡朝她射来的弩箭,只能仍由它扎破那巨大的荒诞的粉色气球,里面流出的是她的期待与憧憬,它们都慌不择路的往现实里逃窜,如同一场被提前识破的骗局,让那个当事者无所适从。
“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顾曼妮颤抖的声线中带着被箭穿透的疼痛。当绚丽的焰火在黑夜之中燃尽后,浮华之后迎来的是长久的空虚与寂寥,眼前的这个陌生人,就像是一个操控他人心绪的小丑,他为顾曼妮制造了她想象中的一切,然后在她信以为真的时候,又亲自毁了它。他就在她面前,见证着她梦想破碎的失落模样,那种戏谑的嘲弄和蔑视,让顾曼妮悬在崖岸,面临随时坠落的危险。“让我下车。”顾曼妮接着说,她把头侧向窗外,那张歪斜扭曲的脸让她恶心。
陈辉再次发出诡异的笑声。在此前,即便顾曼妮在极力用人设伪装着自己,她自以为精巧的扮演却殊不知早已被他看穿,他老练地迎合着她掩饰的欲望,但始终无法攻破她防线之后的疆域。他虽被隔在外围,可仍旧胸有成竹,他认为天下没有物质击不垮的女人,可顾曼妮恰巧是个例外,她失控般地沉浸在她自己的伪装中无法自拔。“你真可怜”。他说,然后解开了车门的锁。
当顾曼妮踏出车门的一刹那,整个世界便迅速开始向下坍塌,那些山峦和密林,瑰丽奇异的所有,都在这场出乎意料的灾难中毁于一旦。她瘫倒在荒芜的废墟之上,脸颊两侧不可遏止的狂热在风干之后变得极度冰冷,并顺势侵入她层层裹住的内心,彻底地伤重击它,使她疼痛难忍。
4.
顾曼妮醒来已是深夜,漆黑的夜晚将月光的狡黠映衬的异常通透,它悄悄地闯进露台的隔窗,却被地板上的物质残骸沾染上难以洗刷的污浊,它带着某种欲望腐败,戏谑荒谬,以及自我陶醉的恶臭。她冲进浴室,打开水龙头,试图洗掉那些肮脏不堪的记忆,直到她的躯体泛起一道道血色的伤痕。显然,她依旧被困于牢。那束曾指引着她挣脱枷锁的光芒,如今看来更像是一个揶揄捉弄的诱饵,将她引向下一间更晦暗的牢笼之中。她听到有人在呼喊着自己的名字,那个声音从雾霭之外传来,熟悉而陌生,却无法追根溯源。雾霭正越发密集,不断地混淆她的认知,致使她耳边接连地徘徊着下车前陈辉对她说的那四个字。为爱所等二十五年的她,在此前的人生里踽踽独行,所有的辛酸与忍耐,却被一个陌生人弃之敝履般轻易地全盘否定,加之对方视线里夹带的伪善同情,都让她倍感强烈的屈辱。他一边狠狠地践踏着她的尊严,同时又仿照着她身上略显滑稽的矜持,号称着拯救她枯落的灵魂,可实质上陈辉只是妄想用他惯常肮脏的方式,去侵占顾曼妮的思想,让她彻底明白当一个人经久地伫立在欲望面前,不乏一种感官能够快速填满她这些年来因为等待而产生的不计其数的空虚与孤独,但这种飘渺的填充却直接颠覆了顾曼妮对爱最原始的认知,使她在巨烈的冲击之后怅然若失。她极力想要证明陈辉是错的。她再次打开那些软件,像是窥探真相一般,可结果不管是真挚的问候,还是圆滑的谄媚,都夹带着意图明显的攻势,如同陈辉口中那种急速的填充,令她心乱如麻,也令她开始疑惑:与大部分人背道而驰的自己,是否真正无法看清对错?旋即,那厚重的雾霭在此刻将那些呼喊推开,留她在戛然而止的聒噪中再一次身陷囹圄。
在抚慰伤痛的日子里,顾曼妮反复思考着矛盾的根源。她设想自己是被拘禁许久的囚鸟,和外界的断代使她早就失去了与世俗的某种共识。这种隔阂表现为她意识之中所谓的不堪,或者只是一种普遍庸常的行为;所谓的纯良,或许是一种矫揉造作的虚伪;“你真可怜”这句话就像是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禁锢她思维的枷锁,使她一头扑进围绕在牢房之外那片混浊的雾霭之中。浑然不觉间,那种只是想要看清雨伞下是谁的欲望,已经被转化为对欲望本质的占有,它只需要对欲望产生行为,而不需要对欲望对象确切的选择,从而可以从根源上一时消解欲望带来的折磨与忧愁。这似乎就是陈辉口中所谓的快速填充孤独寂寞的有效行径。当她重新踏入山峦,望向大海,她发现自己可以嗅到风中携带的海水气味,可那是与她想象之中的清甜截然不同的苦涩,是一种抛向高空然后急剧坠落的期望,此刻她才恍然大悟,成年人抵消这种失落的痛苦,就是面对已然迎来的一切,都要不惜用任何方法,获得所谓自我价值的满足,哪怕是背离信念。陈辉委婉却精准地用四个字让她明白,肉欲才是爱的本性,而并非自我幼稚的期许,后者太理想,人们对此遥不可及。
于是,顾曼妮坚强地从那片废墟之中站了起来,待一场暴风雨洗净她满身的尘埃,她将在那场汹涌的雨夜后重生,她将如同陈辉,以及靠近她的多数人一样,去成为一个能够轻松实现欲望的人,而不再单单用空茫的臆想苦撑。她再次拿起手机,在那片诡秘的荒漠里寻找着一个能够只身靠近的绿洲。顾曼妮的转变冥冥之中也重塑了她自己的人设,她不再一个绿洲里单纯的观光者,她已经变成了一个野蛮的入侵者。她信誓旦旦,运筹帷幄,在接下来这一场冒险之中,她将以一种假装漠然的方式与过去那个可怜理性的自己告别。
5.
几天后,顾曼妮出现在电影院,她身旁跟着一个男人,顾曼妮记不起他的名字,即便在赴约前那个男人早已礼貌地向她介绍过自己。在一场愉悦地观影后,她娴熟地走到了那个男人的车前,她知晓他目的,所以有自傲的资本。不出她所料,那个男人殷情地为她打开了车门,直至她扶起长裙,优雅地端坐在车里,就像是目睹着一只羔羊确凿地被送进虎口,他才安稳地关上车门。而顾曼妮并非全然不知这是一场骗局的开始,相反她太熟悉了,那时她坐在陈辉车里,因为被幸福冲昏头脑的她侧过头用力掐着自己的脸颊,那种真切的迅速蔓延的疼痛,她这一辈子恐怕也无法忘记。他们像是拥有一套固有陈旧的体系,然后机械地运行着。
汽车穿梭在肮脏的欲望流里,对于终点的期许早已吞噬在漆黑的夜晚中,顾曼妮在死寂的车内沉着冷静地盯着前方,如同抱着牺牲的信念奔赴战场。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男人突然打破僵局,他用他低沉温柔的声音对顾曼妮说道。但不幸的是,这句善意暧昧的关怀在现在的顾曼妮看来,仿佛是一个巧舌如簧的囚犯,在行刑前为自己无法饶恕的罪责声嘶力竭地做出最后一次求饶。如今的她,绝不允许有任何差池去干涉她满足欲望的企图,也绝不容忍这种刻意做作的关切。
“去我家?”她侧过头,对着男人发问。
“是啊,我送你回去啊。”男人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而就是这种不假思索的单纯与理性,让顾曼妮感觉厌恶又恶心,她仿佛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以前那个惯用虚假人设掩饰的自己,而如今当她重新站在陈辉的立场看待这种娇作的人设时,她终于知晓陈辉当时为什么可以如今轻易地撕破她的伪装。它就像建立在悖论上的假设,可笑而无知。她还是笑了出来,不知道是笑以前的自己,还是笑身旁这个有猎不打的愚蠢男人。她说:“你在装什么?”这句话从她的口中讲出来,带着一种熟悉的刺耳。“要去我家做吗?我只想去酒店。”她试图像那时的陈辉一样,用锋利的刀刃剥开对方遮掩的不堪的事实。
“你在说什么?你把我当什么人了?”男人对于顾曼妮莫名的言辞疑惑不解,他从她轻浮庸俗的话语中渐渐看清了她的本质,他把车停到路边,对顾曼妮说:“请你下车。”
“你是认真的吗?”男生这一举动着实让她震惊,那张一脸严肃的脸上,有一瞬间,闪过她的面容。
“请你下车,我再说一次。”男人依旧十分坚决,他气势汹汹地看着她,他对她的嫌隙已经在他的脸上暴露无遗。
“真可怜。”这样的结果是顾曼妮此前从未预设的,事件戏剧性的转变让她无法抗衡,就跟当时一样,陈辉用“可怜”一词重伤了她,于是她妄图故技重施,在离开前给予对方同样猝不及防的暗箭。
当她关上车门,男人的车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中。她站在路边,发现冷清寂静的街道上泛起薄薄的雾霭。而就在此时,她仿佛看到街道的对面,那里正站着一个打着透明雨伞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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