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月里正是冰冻三尺的时节,妈妈的坟地就是靠邻里亲戚炮崩、镐刨、火烤才挖好的。一路扶着妈妈的棺木走到坟场,眼泪已经把皴了的小脸冲出沟壑,伴随着纸钱的洒落,冻木了的身体,呆呆地听命于白事的“当家”,让撒钱就撒钱,让跪就跪,让哭就哭……
一把把几分几分的硬币洒在墓穴底部,爸爸亲自跳进底部,铺好纸钱。然后大家七手八脚地将棺木稳稳地放进去。然后又是一层纸、一些分币。当棺木被一锹一锹的黄土覆盖,感觉整颗心被掏空了一般,恨不能把她救活!希冀这只是梦魇!
帮忙料理完家里,我被姑姑一家带到天津生活。我不知道在没有了妈妈的日子里,大姐是如何一点点挑起家里做饭、洗衣的重任,不知道父亲和哥哥是怎样把家里的田地打理妥当,只知道自己自此有了姑姑的照料,吃喝不愁、穿衣上学不愁。
依然记得第一天晚上做梦梦到了妈妈,梦里她的笑脸那么温柔,可任我怎么努力地去抓却越走越远,越来越模糊。早上把这些告诉了姑姑,第二天放学回来发现,家里的门框上和我的枕头上多了一对红色的桃木小棒槌。姑姑说怕妈妈再来梦里会吓到我,有了这些她就进不了门也入不了梦。后来的日子里,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真的是小棒槌起了作用,再也没有梦到过妈妈。要是知道会如此,一定不会让姑姑放这个,天知道我有多么想她,哪怕只是梦里看看她!
可是,那张模糊的笑脸却像镌刻在了心里一样,永是清晰,直到三十年后的今天!
妈妈留给我的记忆并不怎么深刻,从父亲的口中得知了一些他们初识和相伴的美好时刻。父亲说,开始并不是说给父亲的,他是替我一个当家子叔叔相亲的。叔叔因为右脸侧有一块指肚大小的黑记,不好意思相亲,尤其是对于条件还不错的年轻时的妈妈,怕被看不上,就央求还算体面的爸爸代为相看。可谁知,他俩就这样看对了眼,妈妈还特地以步代尺量了一下家里的宅基地大小(这是被爸爸当作笑话一样谈论的一点,在他看来,妈妈当年这个行为很“二”)。后来的后来,他俩便接二连三地造出了我们四个小人,我们也就成为了他俩最甜蜜的负担。父亲说,他一直不会骑自行车,每次去姥姥家,都是爸爸推着那辆“二八大杠”出村,然后妈妈骑上车带着爸爸到姥姥村子外,再由爸爸推着车一起步行进村。不知道内情的会看到他们的甜蜜,而爸爸又是多么想有机会带着他的爱人回娘家,一路上互诉衷肠,听着她的情话,任由她搂着他的腰、贴着他的背!父亲说,看你们姐三个那几根毛,满脑袋算起来还不如你们妈妈一根辫子粗,还整天这洗发水那护发素地用着!你们的妈妈只用碱面或洗衣服,头发依然黝黑光泽得如同黑瀑,你们这三个要么黄糟糟要么自来卷要么开叉,唉!一声叹息中,尽是对他的那个爱了十几年的可人儿的眷念!
有一个场景不知是真是幻,在父亲和哥哥姐姐的记忆中完全没有印象,可是,于我,却是永远难忘!夏日里收完麦子,爸爸将家里的门栓好,喊着我们把家里的电灯关掉,在院子里给妈妈搓背。那时候我家住的是东厢房,我们几个便偷偷挤在窗户上探着脑袋看他们,你挤我我挤你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被父亲一声呵斥——“快睡觉!”妈妈的背在夜色中白得如同朗月一般,哗啦哗啦的水冲在上面,声音都是那么地悦耳动听!这个场景不时地出现在脑海里,总觉得这应该是属于他们夫妻间的甜蜜时刻。
妈妈留给我的记忆并不多,但味蕾却记住了那一种永远无法复原的味道——属于妈妈的味道——仅属于她一个人的味道!妈妈做的豆瓣酱,味道已经难以形容,但遍尝市面上的味道却总是失望。她上半身钻入一米多深的缸中,用擀面杖捶打发酵好的豆子,留存给记忆的只剩那个浑圆饱满的臀瓣和直起身来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妈妈腌的萝卜,每年两大缸,除了自己吃,亲戚和邻居也时常过来讨要。她腌的萝卜咸度适宜,脆生生的,从不腐烂发霉。后来父亲也曾模仿着做过几次,虽说吃起来也不错,但跟妈妈的味道相比,我只能说他只做到了三分之一的相像!
妈妈留给我的记忆并不多,可从乡亲们的话中知道了许多片段。她们说,妈妈是村里出了名的干活又快又好,跟男人一样的公分且活儿做得更好一些;三天就能纳完底上好鞋帮,让每天在队里奔忙的父亲和我们四个常有鞋穿。她们说妈妈是出了名的手巧,附近邻居的鞋样子、绣花样子都是妈妈来剪、来画,还有我们一家人的衬衫、裤子、外套都是她一手裁剪,缝纫机哒哒哒,很快就好,成品既合身又漂亮!她们说,妈妈心善,遇到有逃荒要饭的总会多多给粮食。她们说,我和妈妈长得最像,尤其是走起路来呼呼带风,笑起来灿烂温暖!她们说,是妈妈太能干、爸爸太优秀,天妒红颜与英才!她们说,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变得令人怜惜。她们说……
听得多了,不但耳朵,连心里都长了茧,渐渐地心里的最痛处被封进了茧里,即使阳光灿烂也从不拿出来晾晒,任由它们霉在心里!坚强,成了一副带刺的铠甲,不攻击别人,只在暗夜里深深地戳痛自己,一遍遍被撕裂,永不愈合!
多少次受了伤、获了奖、升了学,都想告诉她,你的女儿没有给你丢脸!找了工作、结了婚、生了俩娃,心里觉得艰难的时候,多想扑进她怀里痛哭一场!可,这一切,竟都是奢望——永不能实现的妄想!
难忘那年仿佛为你而落的大雪,你孤零零的坟茔傲娇地兀立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2019年,是你30周年的祭奠。妈妈,我好想你!何时能再入梦中,让我好好依偎在你怀里,听你温柔的软语,感受你温暖的手抚摸我的头?
盼相见,又怕相见!
知是不可能,又总期冀重逢!
把记忆中的你活成现实中的我,让你的灵魂在我的身上复活,就仿佛你永在身旁,时刻对我、温暖如昔!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