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战学
日暮乡关何处 --渐行渐远的古村“城西”
时序已是寒冬,几个穿着黑色棉袄棉裤的孩童背着碎布做成的书包,放学行走在铺满积雪的巷道上,前边不远就是俗称的涧湖,早已冰冻三尺雪白一片,拐过老城墙能看到高崖上的树影与零落的清门前雪后泥土小径,一只老鸦“呱”的一声从断崖上榆树梢上飞过,更显得巷道的寂冷。有人借前人多次走滑溜的辙印轻巧的滑行,有人小心翼翼,也有人则不时一个趔趄险些滑倒,远处一群南行大雁,排出人字形掠过巷道的天空,引三五孩童们一道仰天长视,晨阳照在孩童的身上没有一丝温暖,却映出一幅冬日村童观雁图。
这是我幼时记忆尤深的一幕,日暮的乡关鹦鹉洲,牧童遥指的杏花村时常掠过脑海,我没有“少小离家老大回”的经历,也就缺少了“少年不识”的趣谈。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却也常想我的乡关--城西。华山脚下的城西村是一个古老的村庄,村东的长涧河人们亲切地称它“西河”,清澈潺潺的流水蜿蜒在凤凰岭一线,在华山流泉、渭黄接汇的村河湾地(后与西关堡置换于官路南)边浇地、洗衣、捉鱼。我家就在西河边上的城西村,村子有百十户人家,由一条主巷道,南北两条副巷组成,老城墙南巷散居几户,西有知青院东为科研田,西门外有一座关帝庙,村中五年制小学就是庙殿改造的,据说是村上与北城子(屈家城)共建的完小。校门面对华山和村口的劳池(涧湖),四五级的石阶上一个高耸的门楼上书”城西小学”字样,那曾是几代村中孩童向往的圣地。
城西村是一个古老而重要的村庄,据郭一勤老人的《村志》记载:城西村名源于秦魏古长城,魏修长城时将古村落及村中土地切为两半,大部耕地留在城西,村民耕作十分不便,为此村子西移遂成城外第一村庄,故名城西村,周围城南、西刘、北洼等村皆因关联生活习惯、姓氏联族、土地连片而陆续得名。村旧址在天井之地(古城)),仰韶文化时期即有人居住,而老嘴岸是城西老宅,后又因长涧河水泛滥,人们走出高地南居至现址。原村东有一沿古城道,南达华山北至古渡口;村北有周时古函谷路西达长安,村南有秦时弛道(也有人说二者重叠),村郭内巷道可容战车并行,是古城之堡垒。
印象中的城西村庄为东西长、南北窄的矩形状,四周由高大而宽厚的土筑城墙围村,东西城墙的中部均有一砖石砌筑的拱形城门,门洞内各有一守夜人住宿洞,城内一条东西走向的主巷道,巷道中南侧建有坐西面东的单边小巷住有六七户人家。南北两排庄基均达十八丈深,若有人从前门呼叫,住在上房的人是听不到的,故有称耳背之人为“城西家的”口头禅。解放后村子扩容,东门外向东延伸五十余米,城南北各划出一条单边巷道,庄基面对城墙,城内兄弟分家,老宅基中心隔断背开新门各自南北,形成了城西村南北中三条骨干巷道,时与屈家城、西关堡互不相接,现已犬牙交错在一起了,而城西村则已发展成纵横大小九条巷道,人口1600多人、土地1200余亩的大村庄。
童年时的冬天特别冷,憧憬的童心却是冬寒挡不住的,穿着难以御寒的夹袄或单衣,在村中心大队部(郭氏老四门祠堂)玩耍,或饲养室(分四门祠堂)烤火看黄牛吃草,大大的石槽放满满散着热气的水,两个大人配合着用大铡刀切割麦秸或青草喂食,可以想象老黄牛小牛娃边吃草边反刍的样子。夏日牛们却要忍受疯狂牛虻的欺负,屁股、后背血淋淋的惨状,幼时的孩童也有逮牛虻的乐趣。村西门内还有郭门老祠堂作为为四队的仓房,仓库重地有专人看管,分粮分油在哪儿年终排队很有些神秘,最开心的却是村前涧湖夏日游泳、冬日滑冰的情节。春天来临的时候,村中遍布浓阴老树,采摘鲜嫩的榆钱、槐花是孩童的最爱,有时也能吃到东隔邻屈文彦家的桑葚,黑中带红甜中带酸,爽口啊!到北崖子玩泥巴,在坷珯地里钻地道,沿着窟峒小路可上坡到生产地,小时候帮着父亲拉粪车送地头可费劲了,然而帮大人做农活却也是农村少年必不可少的营生。有时也出东门,沿南北道行至官路,东行驻马桥河边随母亲到西河洗衣服,潺潺的西河更是我们打水仗、玩河石好去处,待稍大些就可到桥南的小坝边凫水、捉鱼和毛虾。大姑家在斜桥之西五方杨城子,大年期间随父亲走亲戚,出西门走约30米下坡入坷珯地,再经窟峒上坡通往西长畛地,从西斜路可通官路(老西潼路),走趟亲戚来回需要一天的时间,遇见雪冬其艰难程度现在无法想象。
据记载,村中庙宇成群,可称华阴之最,除村西门外阔八丈、长二十丈的关帝庙改做学堂外,尚有文昌庙、马王庙、地母洞、佛爷庙,村东门外有药王庙、财神庙,城郭中南有土地庙等庙宇十余处,城东敌楼有“遥望函关”四字,村内观音庙大门有楹联“紫竹林中藏玉像,白莲顶上显真身”,六月二十三日有关帝庙会活动。村人皆为汉族,老户有王、崔、张、陈、雷、郭、屈七大户,后经演变有十七姓之多,郭姓人家以郭良为荣,实力为最,王姓与王猛葬于斯地后人守莹有关,张家则留堂”永善”以戒子孙。土地庙城郭处有一古柏高十余丈,称燕子柏,涧湖四周有五棵大柳绿荫如画,马王庙前有可容四人环抱的古柏,庙旁有一戏楼,年久已损。城西村历来为重地,明清属西北保德乡王董里辖,西门外文武圣神庙曾作为太华乡公所,解放后仍为华阴第一区政府所在地(49、5、23)。村南曾有片上百亩广阔地面称为“教场地”,时任县委书记的董克宽参加了填平窟峒丘壑的基本农田建设会战,平整了村南教场的高地,出土了“汉定远侯班仲升先生神位”的花岗岩石碑,村围还出土了猩表张氏节孝坊(张喜祥祖)和郭良碑,“村南400米处有唐故驸马杨悅墓与前秦清河侯王猛墓南北向对,俗称双冢墓。村人郭良,明代举人,北平右布政使。”《华阴县志》。郭良曾监修武当庙祠有功进兵部左侍郎,征交趾亊平又加本部尚书,行军大司马兼督南省漕运储,后复勘五省水灾,良文武全才,上称之曰“缙”。清有郭氏长门任陇西教育,民国时郭志明、郭德芳黄埔毕业,解放后村人郭金洲为著名版画家,郭祖明1963年毕业西安交大,1999年张晓勇再从同校毕业,城西村已有百余名大中专学生走出散居全国各地。犹记八八那年少年以四巷八社数十年来第一个考上省城大学赢得村人的尊敬,时任村支书王淑琴村长郭发玲城西村曾以放电影来宣扬这份荣光。
在官路南地吆头牯平整秋田,蒋生地里收获麦子玉米,小路东自留地间挖土豆翻新田,坡上场面晒场碾麦烤红薯,坷珯地里找甜甜,一幕幕是成长的回味;放学后割猪草在上坡的崖头,挖野菜于北崖子的麦田,嬉戏打斗在村北洼地的野草间,捉鱼摸虾于西河流水里,那是童年的记忆;随夜晚识字班陪母亲坐在上房的煤油灯下,自习课本在妈妈咯吱咯吱的纺车声中,年节捡炮仗在夜色暮名的老巷道,玩纸板、三角在村南科研田畔,那是家乡的感觉;村北崖上的屈家村的同学,本村年纪相仿的伙伴,或上或下的一把子,上一辈甚或两辈的叔伯阿姨,村中长者的爷爷奶奶,那是亲情的存在......,家乡的感觉就在人与事、时与地的交汇中,乡愁越来越浓。时序的推进、社会的发展,改革的进行,特别是土地承包责任制推行后小路没有了,地名改变了,涧湖推平了,学校停办了,道路更是四通八达,村容村貌也在不断的扩张与改变中,记忆与历史上的城西村逐渐退出一代人的视野,成为一个日渐模糊的印象。
忘不了的记忆,回不去的故乡。回家的机会愈来愈少,随着亲朋故旧慢慢老去,左邻右舍或故去或外居,家乡慢慢的只存在记忆中。二00八年,因撤乡并村的需要,城西村与屈家合并为城郊村,“城西”逐渐在村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一个古老的村落也会随着时间,淡忘在人们的记忆里。
张战学,网名华岳青晨,法官,诗人,作者,行者,渭南作协会员,《作家前线》签约作家,曾用华山长涧客等作文学追梦人,创作散文、诗歌、小说等,行迹遍布九州,有《法悟》,《途说》、《行走的歌》结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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