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雕刻时光》读后感。
电影确实是一个较为复杂的综合体,有戏剧、摄影、音乐、美术等诸多元素,但它却绝不是一门综合艺术,而是一种全新的独立艺术。电影给人带来的感受,和文学、舞台剧是不同的。即使是在偏重剧情的类型片中,视听的呈现带给人情感上的冲击也非常突出。文本、表演,这只是电影表面的东西,却是普通观众最关注的部分,而横亘在观众眼睛与影像内空间之间的镜头,才是电影的灵魂,导演的拍法,对视听语言的运用,影响着我们的观感,但这观感往往在水面之下,不易被察觉。艺术电影,则是要追求电影的极致,它可以不讲故事,但一定得在视听上花功夫,力图给观众带来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比起其他艺术形式,电影到底有什么根本的不同呢?一方面在于对物质现实的呈现(当然随着电影的发展,影像中的场景可以越来越天马行空,但逻辑基本不变);另一方面则在于对时间的展现。也即老塔所说的电影作为艺术最重要的理念:以事实的形式与表现雕刻时光。
文学借助语言描绘世界,而电影不需要。电影直接呈现自己。
就在这一刻,电影诞生了。这不仅仅是技术问题,或是新的阐释世界方法的问题,而是一种新的美学原则的诞生。这种原则就是,人类第一次在艺术史上,第一次在文化史上,找到了一种直接留存时间的方法。同时,可以无数次地将这段时间投射到银幕上,再现并回到逝去的时光。人类获得了真实时间的模型。如今,时间一旦被看到并记录下来,便可长久地(理论上是永久地)雕刻在金属盒中。
老塔喜欢长镜头,这与他对电影的理解是息息相关的。一个镜头展现了一段完整的时空,导演选取什么样的角度与方式在这一个镜头中呈现事实与时间,决定了电影给观众的感受,也即影片的气质。因此老塔也说,都不用看剪辑,只消看一个镜头的拍法就能判断导演是否有拍电影的天分与才华。
有意思的是,镜头中的时间与真实时间其实不一定一样,这个差异一部分是影像特性带给人不同的主观时间感受(例如远景的慢与近景的快、慢镜头拉长时间等);另一部分则是影像中客观时间本身的变化,这便是电影才能玩转的魔法。例如《尤利西斯的凝视》中火车上的长镜头直接穿越回过去,以及一个镜头中年代的切换;又如《幸福的拉扎罗》中拧亮灯泡的那个镜头加速了时间的流逝(从傍晚直接到天黑),同时人物也从过去回到了当下。当观众看到这样的时间魔法时,会惊叹不已。在这样的时刻,时光的流动真正成为了镜头中流淌的生命过程本身。
电影形象最具决定力的要素就是节奏,表现为画面中的时间流动。电影节奏的产生与流动和镜头的时间特性有关。一言以蔽之,决定电影节奏的不是剪辑片段的长度,而是流动在其中的时间的紧张程度。
老塔将剪辑视为一种组织结构的过程,而电影最本质的内容和节奏已经存在于一段段镜头之中,当镜头拍摄完毕,理想的剪辑方案其实就已经出来了。当然,剪辑本身也在对时间进行加工,比如蒙太奇表现记忆与现实的对比,比如动作片中的快速剪辑营造紧张感......但它们只是边边角角的加工,并不能改变电影本身的节奏。
正是雕刻在镜头中的时光,决定着导演所采取的剪辑原则。而“没法剪”,其实是没有恰当组合记录下时光不同存在形式的碎片。例如,真实的时间不能与虚构的时间相接合,就好比不同口径的自来水管不能组接在一起。我们把在镜头中延续不断的时间的张力或“流动性”,称之为时间压力。如此一来,剪辑便可视为根据镜头内的时间压力,将其加以排列组合的方法。
也难怪老塔的很多电影都用极少的镜头来完成。长镜头蕴含的信息量足够丰富,空间的关系、人物的动作、时间的流逝,全部一一呈现,在这种连续性带来的凝视中,情感与气氛从屏幕上缓缓溢出,渗入观众的心里。就如《乡愁》最后那九分钟的长镜头,画面跟随着主人公来回,一点点积蓄着情绪,直到最后的大特写,音乐响起,仿佛一记重拳击打在我们的心上。
这就是电影才有的独特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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