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在夏夜的少年

消失在夏夜的少年

默特尔比奇凌晨3点的星空，我不知凝望过多少次。客厅还亮着室友为我留的灯。我浑身疲软地倒在沙发上，帽子随手扔在一边。裤子还是湿的——笨手笨脚地洗托盘时弄的。

和每一个下晚班后的凌晨都一样，又都不一样。我闭上眼睛，似乎又感受到了他的两根手指温柔地伸过来，轻轻地触碰我手中水枪的手柄，关切地问：“烫吗？”

室友全都睡下了，充耳都是花园里窸窸窣窣的声响。我咬住嘴唇，缓缓地走进卫生间，锁好门。再也忍不住汹涌而来的眼泪，我蜷缩在墙角，无声地大哭，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消失在夏夜的少年

  1

  “水池里还有盘子。”

    “可是我们找不到空的推车来装它们了。”

    “地上的巧克力也没有拖干净。”

    “可是她已经拖了三遍了。”

    “注心的机器里果酱快没有了。”

    “我一会儿会帮她灌的。”

经理的每一句话都是对我讲的，却都让他回答了。

    “外面在下雨，让她快点下班回家吧。”

他是一个高高的，很干净的泰国男生。我们暑假都来了美国，又在同一家甜甜圈店实习。我的英语不好，他是唯一一个愿意和我聊天的人。他会把自己的话不厌其烦地重复很多遍，直到我听懂；也会每次把手拢在耳边，认真努力地想明白我所表达的意思。

    “谢谢你。”这是我每天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我们是朋友，我当然会帮助你了。”他的手里抓着两只正在做的甜甜圈，嘴角含着笑意，眼神里洋溢着光芒。

虽然后来知道了经理有洁癖，也就能原谅他每次都在鸡蛋里挑骨头了。但在那时，每次被他刁难着不能下班，都会委屈地掉眼泪。以前一拿到新的工作时段表，都会先看看有没有和他重合的时间段。

但从这一刻起，我不怕了。因为我知道还有他在我身边。是他，让我变得坚强。

消失在夏夜的少年

2

默特尔比奇是个热带城市。而每个烈日灼人的午后，我都要登着自行车爬一个大上坡去上下午班。我在刺眼的阳光下努力把眼睛睁大，像狗一样张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但我一想到可以见到他，这么痛苦的上班路，我也可以笑着骑过。

和每天一样，这天，我一边给面包注心，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往挂钟那边望。他比我晚几个小时上班，这几个小时，我都是这么度过的。他快来了，我走到水池边拿起水枪，一边冲刷着托盘，一边等他来给我打招呼。我每天都要洗很多托盘，他每次都会来帮我。我们的大部分聊天，也都是在水池边进行的。

可是这一天，直到下班，他都没有主动来和我说一句话。我恰巧忘记该用哪个颜色的拖把拖前厅，就去问他。但他只是用疏远的口气简单地回答了我，连微笑都好像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

他是不开心吗？可是他转过头去就继续眉飞色舞地和别人聊起天了；他是讨厌我吗？可是昨天晚上我想偷偷带走一个甜甜圈的时候，他还装作一脸严肃的样子说：“这是要5美元的”，然后看着吓傻了的我笑弯了腰。

凌晨突然下起了雨，下班的时候他连一声再见也没和我说。我难过得也自行车也登不动了，到家时浑身都湿透了，脸上流着的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消失在夏夜的少年

3

一转眼，暑假就要过去了，我们也都该离开了。他已经一周没有和我讲话了。其实这样也好，不会难舍难分，纵然明白，可能从这里离开后，这一辈子我们都会呆在各自的国度，不会再见面了。

我和他一起上班的最后一天，我再珍惜，也是没有什么用的。我静静地站在水池边洗托盘。他不理我的这些日子，我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安静地做这些。

可是我突然感觉到有一个人走到我身边，沉默地帮我把洗好的托盘一个一个往小推车里放。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儿，甚至不敢偏过头去看他。

    “谢谢你”，我终于还是壮胆说出来，并做出不被回应的心理准备。

他果然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帮我。我咬着嘴唇，空气中满满的尴尬。

    “今天是我在店里上班的最后一天。”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了。难道你这么多天的冷漠，都是在为这句话伤心吗？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在心里说。但我仍然装作惊讶地转过头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神里又突然充满了笑意。“你怎么在水枪上缠了一块抹布？”，他指着我手里的水枪。

我心想，我都缠了一星期了，你才发现。

    “新换的这个水枪外层隔热很不好，出热水的时候会很烫手。”

    他的两根手指温柔地伸过来，轻轻地触碰我手中的水枪的手柄，“这样真的不烫吗？”他的手就在我手边，他的肩膀紧贴着我的肩膀，我第一次和他离得这么近。

    “对，一点也不烫。”

那天，我比他早下班。我拿着刚打出来的工资条去仓库推自行车，他正好从仓库拿着两大袋果酱出来。

    “你要回家了？”他的语气里有一丝丝的凄凉。

    “嗯。”我多想说，我一点也不想走，今天是你在这里的最后一天，出了这扇门，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路上小心。”他最后一次给我了一个温暖之极的微笑。

我推着自行车，在他的视线中从后门走出来，甚至连头也没敢回。“咚！”大铁门重重地在我身后关上，以后我们就是在两个世界的人了。

其实我还很想和你再说很多很多遍谢谢；我们连一张合照也没有；如果可以的话，我能不能拥抱一下你？

我终于明白了你对我冷淡的良苦用心。可是，你今天为什么还要帮我？为什么还要和我讲话？为什么还要对我微笑？你要是还像前几天一样冷淡，我现在就不会这么不舍得你了。

你知道吗，我一想到手边的你温柔的手指，眼前的世界就都模糊了。

消失在夏夜的少年

4

天快亮了，我擦干眼泪，站起身，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从卫生间出来，轻手轻脚地进到卧室，躺在了床上。你的暖意好像还包围在我的身边，我微笑着，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我从店里出来的时候，被路口的红灯挡住了。就那么一瞬间，我一咬牙，迅速调转方向，朝店里骑回去。当我的手刚触到大铁门的把手时，门从里面被推开了。又一次看到他的脸的那一瞬间，我不顾一切的抱住了他。他也把我抱得很紧很紧，在他温热的臂弯里，我满足地笑了。

可是那天下班回家的路上，没有遇到红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