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有次妈妈偶然在某个朋友家看电视,那个年代电视机就像现在的高级跑车,是个奢侈品。
当看到电影《武当》中一个普通人为报仇每天辛苦练习功夫,他的手不停打在坚硬的石头上变得血肉模糊,而他竟不觉得苦。这画面深深震住了我妈妈,回想起自己某次干活时在田间被担子压伤了脚腕,宛若是受到极大刺激,她冷不防大哭起来。
一堆人原本只是围坐着欣赏电影,却被这突兀地动静吓懵了,大家变得不知所措,以为出了什么要紧事,赶忙对其东问西问。但妈妈并没有做出任何解释,只是一个人倦曲在板凳上失神,其中的缘由恐怕也只有她自己明白了。
后来妈妈发誓要拼命学习,不过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为了离开农村。我妈果不食言,据说当年她在那个穷苦的学校可真算得上风云人物,成绩优异且长得又漂亮,好几个追求者对其崇拜不已。
但凭她骄傲的个性当然不可能在意这些,她一心一意都扑在学习上了,每日读书到夜深人静。甚至就连大年三十的夜晚,周围人都忙着开开心心地玩闹,可也只有我妈妈,还静静地在桌前作业。
她的青春确实,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而这困苦也如愿换来了甘甜。之后妈妈在学校脱颖而出,考上师专。当年条件受限,农村要想出人才可不得了,那是极其难的,平常学校一年只能出一两个,好些年几乎都全军复没了。
话说回来我妈确实称得上女中豪杰,但她也是个让人容易误解的人,我们总说彼此是戴着面具的动物,又说人都有双重性格。
妈妈看起来心性骄傲,实际却非常脆弱,内心敏感而自卑,可她也是个完美主义者,对什么事都要求极力做好。她仿佛要弥补自己上学时对其追求者的傲慢,开始为人也变得热情起来,不论对谁都热情有加。
然而一个从来都不知道发挥热情的人难免不懂怎样把握热情的尺度,这就好比一个从没炒过菜的人不知往锅里放多少油盐一样。我妈可真不是一般的热情,那是一种雪上加霜、火上浇油般的热情,堪比洪水猛兽。
比方说家里来了客人,妈妈便立刻给人端茶倒水,随即送上水果。来人一般也不会在客厅里大吃大喝,都忙着跟爸爸讨论要事。说着说着,妈妈在旁边见其对端上桌的食物没有动静,仿佛觉得自己待客不周,忙起身劝客人吃喝一把。
客人此时也只是张口抿茶表示了一下,顿觉妈妈人真好,在我爸面前夸赞不已——但当这时,妈妈的眼睛就立马跟着变亮了,她好似受领导赞赏,再次敬上自己平时都舍不得吃的开心果,狠抓了一把递给客人。客人一见赶忙小心捧在手里。
可这堆东西用双手搂着,如同女人怀孕一样不自在,其左思右瞧不知该如何处理,连话也说不清楚了。我爸瞧见,当然觉得无奈,忙伸过手把对方的东西接过来放茶几上。如此客人深深望了爸爸一眼,想必只觉得主人真是善解人意,说话也变得利索了。
然而妈妈两眼又发现他杯子里的茶水只喝了小半,便要求客人快些喝茶,好再次将其满上。客厅由此变成了茶水屋。
我妈就是这样一个人,拥有一股极度让人害怕的热情。这就像是泛滥的爱,偶尔有人对自己那么热情我还觉得这人真不错,但要是天天缠着我给我热情,我会热得喘不过气来。
于是妈妈做起事来总不讨好。想想看她付出了很多,比一般人还多,却往往收获极少,有时候还容易得罪人。如此一来,要是某人对她表示不满,那她就会更加怀疑敏感起来,总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极度敏感的心造就极端的热情,不言而喻,妈妈是个可怜人。
有了这样的妈妈,我爸当真可谓是自然而然的内敛起来,在人前无需觉得不妥。经过多年打拼,他俩现在的生活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再像过去那样穷困潦倒,还住上了高端大气的房屋。
瞧瞧,这个家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实在令人艳羡,因此我常常能听到有人在我面前夸赞:“你父母真好、真棒、真的很厉害!”此话初听毫无疑问的,它能让人会心一笑,可没人知晓我的心后来又发生了怎样的变化。自己似乎并不太赞成。
若非要我说明,其实我压根不以他们而感到骄傲,我少有这样的感觉。有时自己倒希望周围人会说:“嗯,其实你的父母并不怎么好。”我觉得这样的评价才是匹配的,我会感到十分自然。哼,你大概会觉得我说出这样的话不免有些幼稚。
可你不知道,自从当了老师体会到知识能改变命运的力量后,他俩便从自身得到启发。为了我将来更有出息,能光宗耀祖,这对金牌搭档打我上学起就严格安排了我所有的课余时间,每天在家除了学习还是学习。想来我似乎没多少真正属于孩童般的自由,而最终倒也没有辜负他俩的用心,考取了这所一流大学。
如今,我就站在这座大学城里,这个让无数人梦魂萦绕、日夜都期盼着的圣地里面。
低头瞥了一眼手机,半小时的时光已经跨过去了,这次慢跑异常轻松,自己只稍微有些气喘。又一口气做了五十个俯卧撑,几次深呼吸后,才觉得浑身都舒畅了不少。
这样就好,我累了,反而觉得轻松许多。不知是谁说过,“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话说得极妙。有时候快乐会让人陷入危险的境地,为了使精神得到养料不让肉体过早灭亡,我每天都会做一两件使自己感到痛苦的事。几乎每天晚上我都到操场上锻炼身体,但如果说这只是锻炼,我倒不如说这就是生活。我是说它已经像吃饭睡觉那样成了自己生活的一部分,我早已忘记当初为什么会这样,就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吃饭睡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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