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0年5月
台风“奥麦斯”带来的强降雨播报还在广播里滋滋作响,下过雨后的蓝天却格外澄亮,空气里一股说不出的气味迎面扑来,像刚割下的青草般。
斗转的法国梧桐延伸至路面尽头,斑驳的树影间知了的叫声还在孜孜不倦,头顶刺眼的太阳发出炽热的光,软绵绵的沥青路面折射着滚烫的热浪,又是一年夏天,今年却分外耀眼。
2.
我时常会做同样一个梦。
在炎炎夏日的操场上,男同学们在篮筐下争抢着篮板,三两个女生盘坐在树荫下的草坪上,逸夫楼前的五星红旗还在迎风飘扬,夹杂着铿锵有力的朗读声,还有风吹起榕树叶响起地哗哗声,滚烫的水泥地上蚂蚁整齐 有序的排着队伍,似乎远处有一场暴风雨正在赶来的路上....
3.
冰箱里的啤酒只剩最后一罐,苏新一费力的打开,溢起的泡沫滴落在灰色的地板上,苏新一看都未看一眼,径直走向电脑,在和王思蔓大吵了一架之后,写了一半的长篇小说戛然而止,没有灵感的苏新一呆坐在电脑前,像一尊沉思地雕塑,安静的甚至可以听见啤酒泡沫破裂的声音。
房间里弥漫着尼古丁的味道,淡蓝色的烟雾萦绕在指尖,在窗帘挤出一丝阳光的映射下,慢慢消散。失业三年的苏新一一直在家,专心写着自己的小说。三年来,几乎没有一分钱收入,吃喝穿用全都是王思蔓供给。那是他的梦想,王思蔓从没有抱怨过一句,反而沉浸在苏新一的小说里,做他唯一的观众。帮苏新一审稿,投稿,反反复复,一折腾就是三年。
4.
傍晚17点30分,客厅传来转动门锁的声音。
每天准点下班的王思蔓今天有些充忙,来不及换上拖鞋,径直走向房间,着急忙慌的换下工作服,曼妙的身材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迷人。
今晚公司聚餐,你自己随便吃点,钱还是在钥匙柜上,那股熟悉的香水味弥漫开来。
苏新一缓缓回过头,准备开口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而后又迅速的在键盘上敲打起来。
哐当一声关上门,只有王思蔓的高跟鞋声音回荡在走道里。这是一个冰冷又熟悉的夜。
我很快就回来,亲爱的----不出意料收到了王思蔓的微信。苏新一微微撇过头,没有回复。
5.
窗外的天有一丝灰暗,东边的乌云在慢慢地靠近,楼下的那对父子正在奋力的捕抓着远处低飞的蜻蜓,这样闷热的天气让苏新一更加的焦躁不安,摇曳的台式电风扇让电脑桌微微的抖动着。
外面要下大雨了,待会要我去接你吗?苏新一停下键盘上飞速修长的手指,还是回了过去。
不在像以前那样,每次都能收到王思蔓的秒回微信。直到喝完最后一口啤酒,手机还是冰冷的躺在那里。苏新一有些饿了。冰箱里还剩一块牛排,那是王思蔓每次逛超市都会买的食材,就是因为是苏新一的最爱。可是,已经很久没有吃到王思蔓亲手煎制的牛排了,熟悉的牛排却已不再是以前的味道了。
6.
厨房的天井传来呼呼的大风,吹起的窗帘时不时的拍打着,苏新一走向客厅顺手打开吊灯,手机时间显示19点整。原本这个时候王思蔓应该在厨房里忙活,或者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在餐桌上悠闲的享用着晚餐。
苏新一靠在沙发上,点燃了一只香烟,最近烟瘾有些大,客厅的烟灰缸里几乎都是塞得满满的。阳台外天边布满铅黑色的乌云,偶尔电闪雷鸣,始终等不到王思蔓的回复。
7.
门缝外的楼道感应灯亮了,传来却不是熟悉的高跟鞋声。
一一在吗?一阵清晰的敲门声附带着另一个熟悉的嗓音。
灭了香烟,苏新一拍了拍身上的烟灰,来了,阿姨
您怎么来了?阿姨,苏新一赶紧倒了杯白开水递过去。
放那吧,坐在沙发上的丁琴凤东张西望,苏新一尴尬的双手僵硬在半空中,嘴角挤出一丝微笑。
蔓蔓不在吗?
她公司聚会。苏新一缓缓的放下水杯,不敢看丁琴凤的眼睛。
这屋里怎么这么呛
苏新一赶紧去把阳台推门打开,房子太小了,阿姨。
你也知道房子太小了?我们家蔓蔓从小就没受过这委屈,跟了你倒好,省吃俭用,供你写作。就连自己看中的一双高跟鞋都不舍得买。
丁琴凤喝了口水,我们家对门的丽丽比蔓蔓还大几岁,前两天找了一个男朋友,海归,人家还是国企的经理,年薪百万。对门的周阿姨天天看见我就问蔓蔓现在在哪上班,男朋友是做什么的。你说我.....
苏新一没有说话,这已经不是丁琴凤第一次趁王思蔓不在家来了。每次都是同样的话,苏新一甚至知道下一句是什么台词。
一一啊,你让阿姨怎么相信你?三年了,你还记得当初你是怎么答应阿姨的吧,四年内,让蔓蔓过上她想要的生活,现在呢?你收入多少?房子在哪里?一年的时间你还能折腾个啥出来。要不是蔓蔓执意,我早就....
就要脱口而出话虽然被丁琴凤咽回去了,苏新一却清楚的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
蔓蔓和你都不小了,我只有这么一个乖女儿,如果你还是像现在这样,请你不要责怪阿姨!
阿姨慢走,还未等苏新一说完,只听见丁琴凤摔门而去的声音。
窗外依旧是狂风呼啸,透过窗缝挤进的风夹杂着电风扇有些许的凉意。时针指向8点,苏新一反复的注意手机,却始终收不到王思蔓的回复。
电话不接,微信不回。
仿佛世上从未有过这个人。
8.
抽完最后一支烟,已是北京时间9点整。
除了APP的推送信息,手机基本是黑屏状态。
不用整理头发,不用换干净的衣服,苏新一穿上白色球鞋拿上钥匙柜上的钱,借着楼道里昏暗的感应灯朝向楼下的便利店走去。
肆虐的大风还在呼啸,街上的行人稀稀落落,忽闪忽明的路灯下是随风狂舞的梧桐树影。仅剩的24小时便利店是这条街唯一灯火通明地方。
推开门,莹白色的白炽灯附和着低吟浅唱的民谣歌声萦绕着耳膜,舒适却虚幻。
欢迎光临每日便利店,收银小姐姐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
老样子,苏新一看向门外
小姐姐放下手机抬起头,望了望了苏新一,转身从背后拿了一包8毫克的烟扫完便扔下,甚至没有多说一句,便又拿起手机。
苏新一从兜里掏出20元递放在柜台,拿起烟扭头就走。
只剩下被门晃动的铃铛摇曳不定,钉钉作响。
9.
手机响起,是王思蔓的同事丽娜。
蔓蔓喝醉了,你过来接一下吧。我们在名仕汇。
10.
和王思蔓同事简单的客套后,苏新一背着烂醉如泥的王思蔓坐上了回去的的士。没有开口的抱怨全写在苏新一脸上了,却被掩盖在这昏暗的黑夜里。
此刻的画面似乎曾经在梦里遇见过,或者像是已经 彩排过千百遍般的熟悉。
30块,谢谢。出租车师傅的声音打断了正在发呆的苏新一,晃过神来递过去一张50,不用找了,背着王思蔓快速的走向单元门。
洗好澡出来,客厅的装饰钟显示北京时间22点40分。躺在沙发上的王思蔓似乎没有一点准备要醒的样子,就这样,倚靠在电视柜上的苏新一顺手点燃一支香烟,安静地端详着眼前这个女人。
微微卷起的长发,一袭艳红色的短裙彰显着玲珑有致的身材,近乎完美比例的小腿下是那双一支珍藏的黑色达芙妮高跟鞋。。。。
苏新一深吸一口,吐出一股淡蓝色的烟圈。那是自己省吃俭用买给王思蔓的25岁生日礼物,那时候的他们笑的简单而纯粹,现在呢,争吵替代沟通,怀疑多过包容。
三年的感情,彼此付出过的真心,面对家人的反对,现实的残酷前,一无是处。
屋内的飞蛾停留在落地窗上,忽尔拍动着翅膀拼命的飞向吊灯,撞击出的细小尘埃在灯光的照射下格外显眼。
11.
屋子里安静地甚至可以听见秒针转动的声音,透过窗缝的阳光分外刺眼,用力的眨了眨眼,坐起身子的王思蔓环顾四周,并没有看见苏新一。
餐桌上是煎好的荷包蛋,一杯牛奶,压着一张只有两行字的白纸。
“亲爱的,对不起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哪怕只是一双高跟鞋。这么多年辛苦你了,你理应得到更好的生活,别找我了。苏新一”
12.
“各位旅客,开往广州南站的K156号列车就要启动了,请抓紧时间检票上车”熙熙攘攘的月台上紧紧相拥的恋人还在依依不舍,像似久违的重逢。
“叔叔,你怎么哭了?”梳着马尾辫的对坐小女孩歪着头,好奇的看着苏新一。
“闭嘴,不要多管闲事”邻座的大人脱下外套挂在窗边的挂钩上说道。
缓缓开动的列车外,有些人在拼命的奔跑着,有些人扭过头像在逃避什么。
时间定格在2010年8月20日下午16点15分,直到列车消失在漆黑的隧道里,这段长达3年的感情终究跟随这个夏天一起消失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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