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曰:诚
当时之所以没对道斯开枪,不是因为我于心不忍,而是因为……
……我的狙击枪子弹卡壳了。
好吧,我是这么跟长官说的。
他反正是将信将疑。
一.
我叫清水,一名狙击手。
因为枪法极准,自我感觉心理素质良好。
打枪时手不抖心不慌,每每比赛准拿第一,所以在62师算是小有名气。
如此自信的我,现在似乎遇到了难题。
真该死。
我好像打不中眼前的这个美国人。
二.
“清水!你上次回家是什么时候啊?”小野一郎摩挲着手中的眼镜布问我。
“我也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去年的1月份吧。”我想了想说。
小野一郎瘪瘪嘴,拍了拍我的肩膀,叹了口气继续擦他的眼镜布。
什么嘛,你应该也很久没回家了吧,干嘛勾起我的伤心事。
不过我没说出口。
一郎这家伙很要强,跟我很像,什么事都想做到最好。
再加上我们的枪法是同一个老师教的,所以我们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朋友。
不过他的枪法可没我准,总是拿第二名,所以我有时会调侃他的名字真应该改为“二郎”。
“唉,时间真快啊!我们62师已经在冲绳岛上驻扎这么久了。”我看着一郎说。
“确实,现在的感觉跟刚来的时候真的很不一样。”
“刚来的时候?”我好奇的问他。
“对啊,你知道嘛,刚来的时候我就听人说,冲绳岛是琉球群岛最大的岛屿,风景特别美,跟太平洋上的那个夏威夷有一比呢。”一郎摇晃着脑袋。
“你还去过夏威夷?”我狐疑的看着他。
“那倒没有!听人说的!”一郎哈哈大笑。
“唉,是啊,这里是很美,我们之前还经常在沙滩上散步,天和海都特别蓝。不过等美军一来,估计这里就要全毁了。”
一郎站起来,提起他的狙击枪,摇摇头。
“希望美军晚点来,不,希望他们永远不要来。”
我也站起身,看看坑道外面,阳光从洞口浓密的树荫缝中顺着道口壁射下来。
“希望吧,不过听大佐说,估计他们这两天就会登陆了。”
三.
怎么回事!?
听说他们全连都被我们打下去了,怎么还有一个家伙在这里乱跑。
看这样子,不会是医疗兵吧?
眼前的这个美国佬,瘦瘦的,跑起来跟风一样。
不断的穿梭在钢锯岭悬崖边上。
昨天就看见过他了。
回想昨天的一战还真是惨烈。
先是被火炮轰击,估计有半个小时。然后一群美国佬,大概100多人顺着绳索爬上来,朝我们这里推进。
刚开始,由于起了点雾,他们似乎没发现我们。
但是我们地势更高,隐约可以看见黑点在移动。
于是大佐瞄准排头的士兵,一声枪响,战斗开始了。
一郎带着十几个人躲在反斜坡上瞄准美国佬,我和另外的几个人埋伏在坑道口附近的草丛里。
枪林弹雨,你来我往。
近距离喷火器,步枪点射,冲锋枪扫荡。
双方不断在几米间的距离推进,后退,再推进。
一郎解决了三个美国佬,枪枪爆头,我也不差,四个。
不过好险,最后一个美国佬当时发现了我的藏匿点,远远借着掩护冲过来。
狙击枪在近处不好瞄准,快到跟前的时候,我心想完蛋,正要拔出刺刀。
砰!
一郎帮我解决了,美国士兵手中的手榴弹掉了出来,我们立马找掩体,
才幸免于难。
不过其他人就没这么好运了,三上的双腿被打断,斋藤脑袋只剩下了一半,还有的士兵在战斗刚开始的时候,头刚探出战壕,头盔就被轰掉了,接着头上立马多出了几个血洞。
唉,倒霉的家伙。
四.
天色渐暗。
这个医疗兵背着个人往后面跑去了。
昨天傍晚还有看见他,藤桥他们清理战场的时候居然没发现,真是好运。
更好运的是,我刚刚明明瞄准了他两枪,子弹上膛,却都卡壳了。
真是见鬼。
五.
“什么?!瞄准医疗兵?”我惊讶的睁大双眼,眉毛皱成一团。
“对啊,大佐说的,打死医疗兵有额外奖励。”一郎无奈的摊摊手。
“可是,医疗兵是在战场上救人的啊,本身又没威胁,杀他们干什么。”
“这样想是没错,不过呢,要是士兵被他们救回去,下次不就还是会派来了,等于增加他们兵力啊。”
我对一郎的辩驳表示不赞同,挥挥手让他别说了,走到一边。
“诶,你这人怎么还生气了,算了,你不打总不能不让别人打吧。”
我看着一郎说“一郎,你还记得师傅是怎么跟我们说的吗?”
“记得记得,不杀无辜,为天皇效力。”一郎像是念经一样说出这句话。
“亏你还记得,那么我问你,什么是无辜?”
“没有威胁的人,跟打仗不相关的人呗。”
“那医疗兵有威胁吗?他们救得人大多数都要下前线,送回美国去的。”
一郎见我语气带火,语气软了下来。
“额,那好吧,姑且不算他们。”
我走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知道就好,我们不要忘记师傅说的话。”
一郎捏了我一下,我转身正要发作。
佐藤大佐出现我们面前。
六.
“哈哈,清水,这次你可要好好谢我救命之恩啊!”一郎冲过来抱着我。
“松开松开,男人这样成何体统。”我急忙挣脱。
在把美国佬打退后,由于坑道地形盘旋复杂,隔了一天一郎和我才又在坑道里见了面。
这些美国佬十分顽强,算了算该是这周第八次了吧。
前七次也是这样,先是火炮把钢锯岭轰炸一遍,以为我们日本兵都死了,肆无忌惮的顺着绳索爬上来。
等到我们众人从坑道中突然跑出来的时候,他们像是活见鬼了一样往后退。
天皇万岁,我们是不可战胜的。
“万岁!”大佐朝大家走了过来。
尽管我们的伤亡比美国佬好不了多少,但是总归是又防下了一次他们的进攻。
“清水!”大佐看到了我。
“到!”我不敢怠慢。
“你带上两个人去清理下战场,昨天藤桥估计没有认真完成任务,今天我好像又听到枪声了。”
“是!”我点了两个菜鸟新兵跟我一起爬出了坑道,边走边想昨天看见的那个医疗兵还在不在。
来到地面,可以看见周围全是发黄发黑的焦土,空气中弥漫了硫磺的气味。
我们沿着前天战斗的地方检查躺着的尸体,大多都是不完整的了。
新兵们走在前面,草草的翻这翻那的。
我叫他们长点心,留神说不定有没死的美国佬。
话还没说完,左前方突然射过来一发子弹。
擦身而过。
接着又是两枪,两个新兵应声倒下。
我赶紧躲在旁边的土堆后,听子弹是从哪发出来了。
砰!又一声。
估摸着发射的人距离不远,是趴在地上。
我数着秒,接着把头盔往左边一举,右前方探身立马瞄准,开枪。
砰!射中心脏。他抽搐了一下,拿着枪的手摔在了地上。
我跑过去检查。
该死,原来已经半死不活,双腿都没了。
正准备起身。
砰!砰!
两枪,击中我的后脑和肩膀。头盔朝前飞了出去。
人向前仆,摔在地上。
满脸泥土,我右手抹了一把,看见前面几米处正好有一个隐蔽的坑道口。
赶忙爬了进去。
砰!
才顺着道口滑进去,身后又传来了一声枪响。
七.
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我回到了大学的时候,和彩子一起坐在校园的长凳上看樱花。
彩子和我就好像是樱花,两种不同的樱花。
她说我是寒绯樱,坚强,冷峻,常在最冷的2月开,花序像是铃铛一样排列,正如我拖拖拉拉的性格。
我说她是染井吉野樱,开的稍晚,总是慢半拍,花树虽然高大,但是纤细温柔,开花时颜色会从淡红变为白色,就像是彩子被我逗乐惊吓时又好气又好笑的脸色。
我们肩并肩手牵手,一起毕业,步入婚姻。
人生如花,成长,绽放,逐渐凋零,每个阶段都有它的意义。
不得不说,无忧无虑的日子,真是美好啊。
八.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全身疼痛,肩膀的血还在流。
我打量四周,没什么别的特征,只有一扇门在右前方隐约可见。
墙体斑驳,灯光昏暗,外面已经进入了夜晚。
过了一会,待眼睛适应了以后,我才发现,这里似乎是发电室的拐角处。
很少有人会过来这里,该死。
我疲惫不堪,动了动身体,伤口又迸裂开些。
于是我干脆靠墙滑下,暂时休息。
真是大意,没想到战场上还遗留着一些美国佬。
不知道那个医疗兵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上方跑来跑去救人,还是已经被我们干掉了。
九.
我至今还忘不了那个画面。
在小岛西面的杂树林里,几十个我们的士兵围着冲绳岛上的平民们,给他们分发手榴弹。
说美军快来了,他们是野兽,无恶不作,会杀了他们再奸杀他们的妻儿。
刚开始那些平民不信,但是经不住士兵们的威逼利诱,还是相信了。
我那时虽然在场,但没发一言。
因为我觉得,美国人可能不是那个样子的。
他们也跟我们一样,有父母,有家庭,或许还有养狗。
可是我不敢告诉别的士兵们,尽管我在他们个别的眼里也看出了猜疑和恐慌。
事后,我跟一郎讨论过这件事,我们会不会把很多平民误杀了,本来不应该让他们用手榴弹来决定自己的生死的。
一郎也很无奈,说是上级的命令,再说有的平民也认为这是一种效忠天皇的表现。
我不禁陷入了矛盾当中。
“死…..真的是效忠天皇最好的办法吗?”
十.
有动静!
前方坑道那边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太好了,有人来就行,省得我自己走回去。
嗯?!怎么是他?
昨天看到的那个美国医疗兵,现在正向我跑过来。
我下意识地握了握我的手枪……不见了,兴许是丢在了坑道口附近。
死定了,这个医疗兵会在这里把我干掉。
我正要大喊,他急忙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几秒钟内都没有动。
这个美国佬不高,有点瘦。
带血的制服在他身上像是被扎破了的气球一样贴在身上。
接着,他发现了我左肩的伤口,上前来帮我伤口按住。
可能是看见我已经被疼痛折磨的嘴唇都发白了,他随即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像迷你牙膏管一样的东西。
是吗啡,我之前见过医疗兵在用这个东西。
短短几秒钟,我任用他在我身上注射进这玩意,一阵冰凉袭来,疼痛感大减。
我不会英文,不知道怎么样对他表示感谢。
发电室拐角处又传来了繁杂的脚步声。
他马上从旁边的坑道口爬了出去。
十一.
一郎他们发现了我,把我搀扶到休息室。
佐藤大佐过来简单表示慰问,了解情况。并猜测有可能明天美军还会攻上来,那群美国佬可没那么好对付。
我知无不言,除了遇见那个美国医疗兵的事。
隔天,美国佬果然又开始进攻了。
我被安排到后方的战壕处,防备美国佬们冲到腹地。
一郎则和大佐他们坚守前线,做好死守大本营的准备。我们知道,美国佬迟早都会攻破这里,只是其他人都没有说出来。
和一郎分别的时候,我问他“一郎,如果美国佬攻到这里,你会投降吗?”
“嗯…..也许吧,刚刚路过指挥室,好像听到大佐他们在谈论投降什么的事。后来我旁敲侧击问大佐,大佐说必要时候会带着我们爬上地面投降。”
“那就好,如果真冲到眼前了,人数太多我们打不赢,那干脆就投降捡一条命。”我安慰一郎道。
“你也是,清水,不要太勉强了。”一郎看着我,眼里面流露出一种大哥的关怀。
十二.
敌人火力太猛了,比上次火力点更密集,而且他们突破阵地的速度极快。
14大队不得不全员出击,密密麻麻的几百人向着美国佬他们冲去,阵型铺得很长。
都是枪声,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倒下,身体被打穿。
美国佬不断被刺刀刺穿,我们士兵也消失殆尽。
我看不下去,顶着左肩的疼痛架起狙击枪准备射击。
突然,从3号坑道那里伸出了一面白旗,剩下的残余士兵们见状立马停止射击。
是大佐,举着白旗小心翼翼的走上地面,后面跟着一郎和藤桥他们。
唉,终究还是败了。
不过也好,凡事都有一个终点,我想这次战斗时彻底结束了。
突然,大佐大喊了一声“天皇万岁”。
我看过去,大佐拉响了手里的手榴弹。
一郎跌坐在地,看起来他并不知道。
一郎!
嘭!坑道口炸起了血花和尘土,无数的枪声向他们涌去。
我脑海中一片空白。
十三.
又见到了那个美国医疗兵。
只不过这次不是在战场上,是在美军的医疗所里,他双腿被炸得残破不堪。
我变成了一个俘虏,一个普通的俘虏。
后来听说这个叫道斯的医疗兵救了75个人,把他们安全的送下了钢锯岭,成为了美国人的英雄。
若干年后,我时常在想,当时的那两次卡壳,会不会是上天注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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