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总给我的资料上面简要罗列了程小灰出版过的书，写作风格、销售成绩、市场反响、读者反馈等等，其中不忘提到老古董文化慧眼识珠，起到了居功至伟的作用。换而言之，这是一份亮眼的无可挑剔的履历，发给任何出版社都无法拒绝。
其中一段写道——“程小灰以她文艺而独特的风格，优雅温暖的文字，清新动人的故事，与数百万读者共同成长，找回生活的勇气。”
可这些，对我，一个侦探来说有什么用呢，大概不比网上搜索到的信息更有用。唯一有用的是，我现在知道她是一个畅销书作家，我差点错过了找她签名的机会，以及我差点睡了她。若干年后，说不定她在回忆录里揭露这一段往事，而这点风流韵事又被那时的人们所津津乐道，正如时下流行的民国人物志。
他们大概是第一次和私人侦探打交道，却好像把我当成了他们的客户，不遗余力推销他们旗下的当红作者。
我摇摇头，放下资料。空气变得凝重，布莱恩·亚当斯沙哑低沉的嗓音渐渐淡去，尼克·卡特唱着他的知名单曲Do I Have To Cry For You粉墨登场。老实说，今天这个舞台有点寒碜，也有点沉闷。
“你看……”麦总小心翼翼地问道，他脸上的表情犹疑不定，让人怀疑这个男人脸上是不是总这样一副表情，那双猎鹰般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身上找到什么东西。
“这些资料提供的信息太少，完全看不出什么，单凭这些零碎信息我可接不了任务，”实际上，都不能称之为零碎信息，根本就是一堆没用的东西，“我想知道，她本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麦总干咳两声，笑着说：“其实我们对她本人也知之甚少，私下里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说不上来。不然我们也不会找您了，是吧？当然，她是我们的人气作者。我们毕竟也是全国有名气的出版公司，作者资源也相当多，我们不可能对每个作者都很了解。有的接触得多，有些少，程小灰就属于接触少的那一类。我跟她本人见过几次，但都仅限于谈论业务上的事，比如说市场定位、影视化改编。”
“那你对她怎么看？我是说个人印象。”
“我对她没有很深的印象，就是你见过却不会主动想起，只有别人提起的时候，你才会记得，你在什么地方见过她。我和她几次见面，她男朋友都在旁边，我提的问题，基本上都是她男朋友回答，她自己的话很少。她看起来郁郁寡欢的样子，有时候又好像心不在焉，脸上像结了一层霜，冷得使人望而却步。说实在的，很难想象她那种性格能写出那么多励志的文字来。当然咯，我知道很多人私下里和公开场合区别也相当大。”
“她男朋友是做什么的？”
“不清楚，不过她男朋友好像是她的经纪人。”
“经纪人？”
“也可能是个人助理之类的。”
“为什么？”
“商务上的事都是她男朋友跟我们联系，比如谈合同、安排签售会、打榜宣传、影视化改编等等。”
“那她自己不参与么？”
“你不觉得他们的分工很明确么？她专心写作，她男朋友则帮她操作商务上的事。依我看，简直是天作之合。”
“确实。”我点点头，“这事难道你们不应该联系他男朋友吗？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问了，起初他都回答说没问题。可最近打电话给他，他却说程小灰的事以后不要再找他了，语气也相当不耐烦。”
“他们最近好像分手了。”坐在一旁的小安忽然插话道。
“为什么分手了？”我看向小安。
“我怎么知道。”小安稍稍昂起头，眼珠向上翻滚，“分手不是很正常么？”
“他男朋友是什么样的人呢？”
“她男朋友很健谈，和我很是谈得来，他对出版行业满是热情，有时候甚至热情过了头。他时不时跟我讨论出版市场的风向，流行趋势，而且似乎也很了解出版行业。不瞒你说，我个人挺喜欢他，他那种劲头。”
“她男朋友以前是图书编辑，然后才认识了程小灰。他看到程小灰写的文，很看好她，认定她以后一定会红。一来二去，他们就走到一起了，他从图书公司离职，当了她的经纪人。最开始跟我们联系的，就是她男朋友。”
麦总望着远处的灯，说：“他确实有那个头脑，而且也颇有胆识。辞掉图书公司收入稳定的编辑职位，给一个还没出名的作者当经纪人，这种勇气可不是人人都会有的。”
小安嘟了嘟嘴，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也就是说，她本人很少跟你们联系，是吧？”
小安右手支住下巴，想了想，说道：“也不能说很少联系，只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谈要紧的事，比如说改稿呀，讨论书名啊。几乎不会讨论私人上的事情。”
“这样说来，她的私人生活完全游离其外，与你们没有交集。私底下，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们实际上是一无所知的。她似乎有意无意地将自己的私人世界隐藏起来。”
“我们对她私人生活并不关心，或者说并不十分在意。我们跟她是商业上的合作关系，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了解和深入她的私人领地。但如今，我们良好的合作关系遇到了严峻的考验，我们不得不进入她的私人领地。我们不想冒险，冒失去一个人气作者的风险。如果不能及时出版，我们损失更大，综合考虑，我们还是决定冒这个险。”
说完，麦总从桌上那摞资料抽出其中一份，拿起来看了看。
“我理解，我理解你们的想法。”
“如果你意愿接这个任务，我们这有份合同，你可以先看看。”他将手中文件递给我，小安的目光也聚集在这份文件上。
我接过合同，翻看起来。其实，我对合同并不是太在意。
我应该搅和进去吗？程小灰和她出版代理商之间的事，以及她刚分手的经纪人暨男朋友，她神秘的还未现身的闺蜜，潜伏于平静的水流之下。
看不见的漩涡何时急速旋转起来，谁也不知道。也许我已经被卷了进去，我的一部分卷了进去。在我内心的最深处，被我埋藏起来的冰封已久的感情被触动了，在深秋的季节里，悄然复苏。
法国人说：“分离就是轻微的死亡，是为了所爱的死亡。无论何地，无论何时，人总是留下自己的一部分离去。”
反过来看，当一个人故地重游时，他留下来的，他死去的，又复活了，那一部分又回到他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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