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苏夏的家在学校的教职员公寓里。吃完晚饭，苏夏妈胡乱将餐具往洗碗池里堆泡起来，牌友们又掐点按时出现在苏夏家。 虽说是苏妈妈的牌友几乎都是这所高中的老师，按理都是繁忙且劳累的工作，但她们却总是能忙里偷闲整日准时相约到这里整夜整夜地切磋技艺。苏夏想自己能够常年通宵学习，第二天还能十分精神地闹出各种让老师们烦心的乱子，这种天赋多半是遗传自他的母亲大人。
苏夏最烦这些上了年纪的女人。她们由于码长城时通常过于专注，总是能把周遭除了牌桌之外的一切视为敌人。打麻将的时候，电视的声音是要调到最小声的，处于麻将桌背后的洗手间不到万不得已也是不能用的——曾经有一次，一个身材矮小的物理女老师把一手臭牌的原因怪罪于苏夏在她背后拉屎。
苏夏的老爸是高三毕业班的班主任，自然比苏夏妈这个常年教高一的语文老师要繁忙的多。不过，和苏夏妈一样，老爸也是同样会忙里偷闲的人。一般晚自习的时候，他都会躲到家里看电视，到了广告时间再溜回班里看两眼，更厉害是广告时间也能掐的刚刚好，总是能在广告结束的最后一秒钟赶回家，继续端起一杯浓茶鉴赏绵长的电视剧。
高二的苏夏，晚自习只用上到九点就可以早早回家，除非家里有人打麻将，一般他都会陪老爸看电视，顺便相互评点演员们的演技。但一旦有人打麻将，电视就只能调到几乎静音的状态，自己也会变成端茶倒水的小工。 所以一般的时候，苏夏都会躲到自己的房间。不过，这一次却被老爸拽了出来。
“快出来看这个。”老爸的声音有些激动。
刚摊开一本习题册整理好心绪准备下笔的苏夏被老爸这么一喊强迫这走出房间，心情十分不爽，不耐烦的说道，“电视声音都没有，看个屁咧。”
老爸被没有理会苏夏的情绪，只是用手势示意苏夏坐下来。
电视播放着颁奖典礼的样子，颁奖嘉宾相互调侃着，讲着一些不着边际的冷笑话，想让观众顺着自己的笑话猜出获奖嘉宾。老套的东西，仿佛不能在任何时代都被买账。看到现场氛围并不如预期的好，颁奖嘉宾干脆直接公布了获奖者的名字，“获得第三十二届文学大赏‘最新锐女作家’称号的是——荻新之女士。”
镜头里的新之一袭金色长裙礼服，端坐在一角。镜头扫过去最终锁定到新之。新之难掩激动的神情，眼眶红润着，泪水几乎就要涌了出来，但她仍保持着良好的微笑，和临近的作家们礼貌地拥抱。缓缓地提着长裙，走向领奖台，一切都自然得体恰到好处，丝毫没有一点紧张和怯场。若不是“荻新之”这个名字反反复复被主持人重复了很多遍，苏夏几乎不敢相信这样一个电视里的人就是她。这个早上还一身校服在操场踱步的小女生，现在竟然为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那种非凡的自信在一个年仅十七的学生身上，即便苏夏这样的学生，也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但是，荻新之是有的，这让苏夏莫名地升起一股嫉妒的火。
“她是你隔壁班的吧？”远在麻将桌上的苏夏妈，竟然能从在吵杂的麻将声里实时听到几乎被压到没有声音的电视的内容。
“是啊，学校很多她的粉丝。”
“没想到，我们学校也能出这样的名人呢，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那个矮个子的物理老师说道，“这样的学生来一个，学校的知名度提升得比来十个考上清华北大的都快。”
“可不是吗，”对面坐着的颧骨高耸的生物老师接茬说道，“考清华北大的学校花点钱，能从外校忽悠来一打。这种文学天才，整个省都不见得能出一个。呵呵呵呵，校长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早晚不得提个局长什么的。”
苏夏听着越发烦闷起来，三姑六婆的闲言碎语有时候最能扰人心智了。
苏夏起身往房间里走，却被矮小的物理老师叫住，“欸，苏夏，帮我买点苹果去呗，打得我口渴了。”
“您知道现在几点了么？”
“诶呀，反正你也没什么事。”她倒是摆摆手，稀疏平常，“现在高三的都还没下课呢，也不算晚。就是突然想吃点苹果。”
“给钱！”苏夏强忍着怒火，走到麻将桌边，伸出手。
“诶呀，输的有点多，”她一点尴尬的笑着，“就几块钱的事，我不用给你钱。”
苏夏气的青筋几乎爆了起来。苏夏妈赶快打个圆场，“苏夏，苏夏，给你钱，快去吧，早点回来。”
“切，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说罢，苏夏转身摔门就走。
苹果苏夏是不准备去买的。他只是想着，反正家里的气氛烦闷，不如出来悠闲地转悠两圈，顺带着把早上看过的美剧里的台词背一背。盛夏的夜晚，悠悠晚风，昏黄的路灯，伴着窸窣的蝉鸣，随意做点什么总不失为一种乐趣。
站了不一会儿，陆离的电话打了过来。
“嘿，苏哥，看电视呢？”陆离的声音几乎被嘈杂的背景音盖掉。
“没，散步呢，那群大妈又把我家给霸占了。”
“哈哈哈哈，不如干脆来‘天天天蓝’给我捧场吧。今天人不多，挺清静的。”陆离知道苏夏一向喜欢清静。
“其他人呢，乐队的都在吗？”苏夏有时候不太敢和陆离所在乐队的其他成员接触。
陆离的乐队是他的表哥一手组建起来的，因为看中陆离的歌唱能力，硬是把陆离拉了进来当主唱。毕竟还是只是一个高中生，陆离起初挺抗拒的，况且乐队大多都是比他大将近十岁的社会人士。但慢慢，陆离发现自己确实是喜欢在舞台上唱歌的感觉，逐渐享受着和乐队伙伴演出的过程。然而，对于苏夏来说，自己多少还有些学生气，与那些整日商演的社会人士，格格不入到两个世界。
“今天这儿没啥活动，他们都不在，就我一个人。”陆离或许是目前最了解苏夏的人了，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不给任何一个让苏夏拒绝的缝隙，“快过来吧，有惊喜哟。”
“什么惊喜？”苏夏漫不经心地问道。
“来了就知道了。总之不会让你失望。”
04
“天天天蓝”坐落在老街的尽头，是城市有名的文艺酒吧。和陆离妈妈想象的不同，这里没有灯红酒绿以及喊麦和迪斯科。店面靠河，几张木质长桌露天摆放着，半空中悬着各色幽暗灯光的彩灯，一整面的玻璃墙外摆放着各异的小花，一藤爬山虎顺着墙壁的棱角往上爬，几乎把“天天天蓝”的招牌都掩盖住了。入口的小门也是木质的，木质的框，木质的面，木质的台阶，木门正对着驻唱歌手的舞台。店里的座位不多，小店整齐紧凑，除了一面吧台，其他的座位几乎都是环绕着舞台设置的，坐在任何一处都能看到舞台上的歌手。包括从吧台边的木质旋梯上到的二楼，都是靠着悬廊排着的位置。歌手无疑是全场的焦点。
苏夏进来的时候，陆离正弹着吉他唱一首叫做的《船子》的歌：
“不见海岸线 日出云上
浪湿鞋背 扬帆起航
打捞断章 风暴里吟唱
出走时青年 灯塔肿胀
归期九月 故土已老
琴枕断裂 而汽笛清响”
苏夏远远地坐者，安静地听着陆离这首安静的歌。陆离的声音确实好听，轻描淡写，宽厚成重，却总能把乐律的意境恰到好处的叙述出来。陆离选的歌总是小众到让苏夏摸不着头脑，大多都是这样很美却抓不住词意的民谣歌。唱着这些忧郁气质民谣歌的陆离，和平日的陆离判若两人。所以，苏夏有时候自以为很了解陆离，有时候却不。
一曲终了，酒吧里穿来些许掌声，很快又恢复成吵杂的交谈声。陆离笑着朝苏夏走去，递给苏夏一瓶鸡尾酒，带苏夏往楼上的小包间走。很快苏夏便明白了陆离所谓的惊喜。
“嘿，陆离！你唱的可太好了。”陆离刚登上二楼，一个熟悉的声音随即传来，苏夏环视包间，除了荻新之，其他的几位都是市里知名的几位作家。其中还包括苏夏最喜欢的文艺女作家胡布。小小的包间，坐了将近十号人，个个都是鼎鼎大名。原来是荻新之的庆功宴，苏夏明白过来。果然是一群文人，聚会都选择这样的文艺酒吧。
“我跟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陆离，我同学，恰好在这里驻唱。”新之一边示意苏夏陆离坐到她旁边，一边向其他几位介绍道。
“真不简单，小小年纪唱歌就这么有味道。”历史小说家周炳说道。他是这几个作家里最年长的，前不久小说改编为电视剧大火了一把。
“周老师快别这么说，我们荻同学不也以高中生的年纪拿下了‘文学大赏’的奖项么？毛爷爷说的好，‘江山代有人才出’嘛。”说话的这位叫做吕红雪，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作家，专写侦探小说。作为写侦探小说中极少的女性作家，有着数量相当可观的男性读者群。
“陆同学长得很帅，歌又唱的这么好，参加个选秀节目，肯定能大火。”这位是接近四十岁的过气青春小说家，叫做金易鹿。早过了写青春小说年纪，仍旧坚持着写青春小说，笔触任然停留在八十年代，却因为年少成名，还是靠曾经的成名作不断地引伸续集创作着。
“快别夸了，在各位大师面前我该无地自容了。哈哈。”陆离爽朗地笑着，“对了，我跟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苏夏，我哥们儿，我们学校年级第一呢。”
“哈哈哈哈。”在场的几位作家们几乎都是同时大笑起来。
显然，苏夏发现自己在陌生的社交环境里总是显得格格不入，特别是这样一群优秀的群体中。在很多人眼里神一般存在的“年级第一”的称号，放到这里显然像是拿着乒乓球拍来打高尔夫一样的突兀。他一向是人们眼里骄傲的存在，毕竟他拥有一切同龄人中可以骄傲的资本，然而，苏夏却清楚地明白自己的自卑感被狠狠被这些优秀的作者们的笑声拽了出来。他们的笑声，无论是否含有嘲笑，都仿佛一记狠狠的巴掌。
“我们也是才认识的，没想到晚上恰好会在这里碰上。”荻新之仿佛并没有发现苏夏变化的情绪，话题似乎又回到陆离身上，因为今天课间，是陆离一个人去和新之搭讪的。新之拍拍苏夏的肩膀，说道，“你知道，这小子是怎么跟我搭讪的吗，哈哈。当时，他指着不远处的你跟我说，‘那是我哥们，苏夏，他是你忠实的粉丝，能帮他签个名吗？’”
“操你大爷，又把老子给卖了。”苏夏呼地往陆离胸口不轻不重地来了一拳。苏夏确实是看过荻新之的《蚂蚁》，文采飞扬，故事也相当精彩，每个人物都让人印象深刻，早已超出普通高中生好几个等级，文学大赏上获奖确实当之无愧。但单凭一篇小说就成为忠实的粉丝也确实太夸张。要说作家，苏夏更喜欢胡布，那种奇特诡异的小说构造，读者往往读到最后才发现，原来答案就写在小说的开头。当然这一点，陆离也相当清楚。
“这些都是开玩笑啦，只是我单纯想认识新之这样的大名人扯出来的谎。不过，我们苏哥喜欢的作家也在现场哦，就是——当当当——胡布姐。”
“你妹呀！”苏夏几乎是朝陆离瞪过去。陆离却反过来朝苏夏丢来一个鬼脸。
作家们的起哄声此起彼伏，坐在角落里的胡布向苏夏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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