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树
老家的院子里有棵樱花树,据说是爷爷的爸爸年轻的时候种下的。
我曾有幸听曾祖母说过,那时候樱花不多见,曾祖为了从大户人家园里摘来送她,险些让狗咬伤,摘来的时候满身都是土,却只是拿出揣在怀里的花,憨憨地说:“樱子,给你的。”便给她戴在了头上。带了一天,花都有些蔫了,却又不舍得扔,便插在土里,没想到竟成了树。
樱花儿开,樱花儿落,樱花儿散落唱离歌,摘下樱花一朵朵,寄给远方兵哥哥。
那年,爸爸刚出生,奶奶抱着襁褓里的他,给参军的爷爷送行。
奶奶说,爸爸当时没有哭,只顾着看飘落的花瓣。
爷爷说,她没有哭,只是捧起一抔夹杂着樱花的泥土,放到他的手里,温情地看着他,不曾道别。
奶奶说,他没有哭,只是深情地看了她,攥着这包土,转身,坚毅地离去。
爷爷说,那天,他转身,湿润了双眼,把那包土放到胸口,不敢回头,怕她看到自己哭。
奶奶说,那天,她慢慢挥着手,氤氲了双目,樱花散落时,已看不见远处。
后来,爸爸在树后过家家,奶奶便伫立在那棵平滑的樱花树前眺望着远方。花开十日,叶落三秋,一封封寄来樱花巷的信,抚摸着她的双手,终于盼回了花瓣的归根。而我,现在闻着那包土,至今还有樱花的香,似乎还看到了那两颗滴落的泪珠。
樱花儿开,樱花儿落,樱花儿漫天唱情歌,摘下樱花一朵朵,撒到天上纷纷落。
从前,他俩绕着树你追我赶,比试着谁捡的樱花瓣多。
后来,他俩相敬如宾,离开了这个院子,成了自己的家。
从前,他俩在这树下玩过家家,把樱花树当作高堂。
后来,他俩在这树下成了亲,却未曾再拜过它。
那天,他俩在这棵树下拜了天地高堂,所有人都关注着新人,却没有人注意樱花也同样放慢了舞步。
樱花儿开,樱花儿落,樱花儿盘旋不敢落,摘下樱花一朵朵,飘到远方追萤火。
蹁跹的落花依旧踩着凄美的舞步,可她的命运似乎将要走到尽头。
一份突如其来的《拆迁协议书》冲开了花巷,冲破了花障,生疼地砸到父亲手里。
回到家,祖母仍独自倚坐在樱花树下,戴着眼镜,捧着一本泛黄的相册,用满是褶皱的手慢慢地、一页一页地翻着。时不时看向门口,又抬头看看那同样已长满褶皱的樱花树,清风微徐,华发闪着淡淡的银光。樱花如蝶般飞舞,飘飘洒洒,伴着那纷飞的希望和失望,翻转着散了一地。
爸爸轻轻走上前去,侧立在祖母身边,把协议一句句念了出来,每句话让祖母佝偻的身躯更显弯曲。念完后,祖母的眼神空洞了,呆呆地走回屋里,从床底的匣子里拿出了一包土,交给父亲,让父亲去找斧头来。
“娘,您这是干啥?”父亲制止道。
“撒了吧,拆了吧,人都没了,还要这树干啥?”祖母沙哑地说。
“娘,我们也是在这棵树下拜的堂。”
爸爸制止了祖母却没能挡得住卡车。
搬家前一天我从树上折下一枝放在水瓶里,几天后有些黄了,我不忍再看到唯一的一枝也就此枯败,便把它插在了花园的土里。
没想到竟重新发了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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