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春末时分我们搬离丽江,寻找新的栖息之地。
丽江已是边城,我们只能往南走,往东走,最终要走到哪里停下来,我们也不知道,原计划是走到渤海湾为止,找一个海边城市住下来,日照、威海或者烟台。第一天我们到了大理,我强烈要求留下住几天。小住了几天便不肯走了,毕竟,这是我栖梦之地啊。
然后,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找院子。
来看这座小院的时候是傍晚。院里几株杜鹃竞相斗艳,花期将过,它们将要吐尽这一年的红紫。黄昏时候阳光的颜色特别浓烈,赤金之间似乎夹杂着几线血红,斜斜地掠过邻家的墙头涂在院子一角。房子是老式的白族民居,石头墙木头梁,屋顶上野草英姿飒爽。院子里的地面用水泥冻上了,但是边角缝缝里都争先恐后地冒出野草来,显是很久没人住了。一切显得陈旧静谧,不知谁家炒菜的香味越墙而来,有点梦里回乡的感觉。于是,当天就交了订金,迅速地把房子租了下来。
我们素来不怎么讲究的,这房子虽然陈旧,但是收拾得很干净利索,其实马上便可以搬进来住。我们搬了那么多次家,唯有这房子看着格外合眼缘,于是我们两个懒人破天荒地买回了油漆涂料,准备整修一番。
首先是把厨房和洗手间的门窗由老气深沉的朱红色刷成清新的浅蓝,住房的墙面一半是石的一半是木的,一律粉成雪白。这些工作花去我们一个礼拜时间并毁了我们每人一套衣服。接下来的几天,我的任务是使用各种刀啊铲啊钢丝球啊这些工具,辅以N瓶松节油来清除地上的油漆,又用掉一瓶威猛先生和消毒水把厨房和厕所蹭出来,躬腰驼背几天下来直接累成狗。鲍大人的任务是上蹿下跳拉电线网线,给大门口装了盏灯,从水箱接了条热水管到厨房,把每个房间合适的位置安上插座,换上新的门锁,忙完这些直接晒成了“包大人”。
这些工作完成以后屋子里的漆味儿也散得差不多了,开始买了家具往里填,一件一件往屋里搬行李。东西布置好了一看,其实家具颜色还可以更搭的,又动手把衣柜漆成浅蓝,把书桌刷成雪白,又顺手把院子里的花坛也刷白了,杂物间的铁栏杆也刷了浅蓝。心想,总算是差不多了。
干完这些活的时候是个下午,一场小雨过后出了太阳,站在院里环视十余天的辛苦成果,心情畅快地手拉手跳了两圈舞。我们住的这条街是一条“木匠街”,整条街都是木器店。鲍大人提议,这个时候应该坐在躺椅上好好地欣赏一下我们的辛苦成果,于是转身就出去买了两把躺椅回来。才在躺椅里休息一会儿,又觉得应该把这躺椅也刷上颜色,于是他选蓝色我选白色,各自把各自的椅子给刷了。
院子里有个三平米左右的花圃,种着一株铁树一株杜鹃和两棵桔子树,我们在那些空余的土里先后种上了辣椒、西瓜、南瓜、黄瓜、丝瓜、茄子和葱。赶集的时候又先后背回来若干盆花儿,有金桂、绣球、水仙、多肉、玫瑰、文竹、素心花、马蹄莲、金银花、五色月季和十三太保。又过了几天,鲍大人上街抱回来一个泡菜坛子,一个玻璃鱼缸和十条绵鲤。又过了几天,鲍大人抱回来一只小奶猫。至此,这个家算是齐活了,有花有草,有鱼有鸟,有狗有猫。
入夏后,我们在院子里添了一把大大的遮阳伞,伞下置了一套桌椅,一堆花花绿绿的座垫、靠枕,陶罐里插一束百合,经常在院子里一坐就是半天半宿。
狗和猫都在不急不缓地长大。小猫从一斤一两长到了六斤多,每天憨睡之余便坐到二楼的栏杆上远眺苍山思考猫生。黑豆无限惊喜地学会了抬腿撒尿,每天满院子转着圈帮我们“浇花”。
基本上所有的花都种活了,菜苗被猫狗打闹时踩死一部分,大部分仍是坚强茁壮地成长了。有一回我们买回半个南瓜做菜吃,把瓜肚里的瓜籽都掏了埋在花盆里,没隔几天冒出来满满一盆肥肥的南瓜苗,顿觉这小城无处不是善意。我动手把这些瓜苗移到了花圃里,没过几天,它们便纷纷成活,迅速地爬出花圃,一点一点爬满了整个院心。鲍大人这个从没亲手种过菜的城里人看着特别有成就感,特意嘱咐我不要去修剪它们,任它们铺天盖地乌泱乌泱地四处攀爬,直到有一天几个朋友来家里吃饭,一进门便惊呼“你们两个神经病吗?搞什么名堂,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我们哈哈笑着,终于不得不把其中大部分给剪了。
这个夏天,我们吃上了自己种的黄瓜、辣椒、茄子、小葱,还大胆尝试清炒了一顿南瓜藤和南瓜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院子里的某个角落可以看到苍山,准确地说,是苍山的其中一脉——中和峰。天气好的时候,能看到那鱼背般的青山直耸入云的壮丽身躯,像现在这样的季节,十天有八天里只能看到云雾深掩下短短的绿色的一截。我每天早上起来都要上那个角落里站一会儿,同一个角度,同一条山脊,不同的时刻,会有万种风情。
现在这样的季节,经常有厚厚的法棍面包一样的积云横在山头,下过雨的黄昏有时会有彩霞,漫天的温暖彩色不断变幻纷飞,美得波澜壮阔又百转千回,有时候我经常会爬到屋顶去痴望半天。
这个房子在我们手里一点一滴地变成新的模样,每一个角落都填充了我们的气息,所有的物什按我们的习惯摆放,所有的颜色都是我们亲手涂抹上去的,虽然凌乱拙劣,但是充满了我们的意志,彰显着我们要与它长久厮守的诚心和愿景。
可是,世事如棋,我们终究没能与它长相厮守,2015年的冬天,为了开店,我们把院子转租了出去,搬进了城里。
那幢老房子的二楼的窗台旁边左右各有两个巴掌大的圆拱形小洞,房东说是给鸟儿住的,后来我们留意到几乎所有这样的老式民宅都留有这样的四个洞。我们家的一方孔洞中住了布谷鸟一家四口,一对鸟爸鸟妈每天来回数次叼回虫子来喂养小崽,也不知道它们在此安家多久了。房东十几年前盖了新房便举家搬去另一条街了,这里不知住过多少批租客,如今,我们也已经离开,春来秋去,只有梁上燕,岁岁来相见。
——一篇家常旧文,2014年起笔,2016年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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